深秋时节,凉意自日暮时分便层层袭来,紫宸宫已经掌灯。
宫女绿衣、黄裳抬着一个硕大的火盆踏阶而来,内侍零露远远望见立刻跑去相拦,“陛下不喜火盆,两位姐姐难道忘了?”
绿衣看了一眼黄裳,语气坚定,“论时节,紫宸宫早该生火,如今一天冷过一天,再这样清清冷冷的过下去,恐有损龙体。”
这道理零露岂会不知?他好歹也算陛下的贴身内侍!
奈何陛下不喜火盆,对此早三令五申,他有什么办法?
三人正争执不下,忽闻廊下尚六珈低唤,“零露,陛下唤你!”
零露立刻如一只灵巧的兔子奔进宫殿,绿衣、黄裳抬着火盆刚上来,未及开口,尚六珈已道:“前日我吩咐珍宝局打造的新式脚炉已送至陛下那里。这火盆……既然生了,不能白白浪费,便抬到你们二人房中去吧。还有,陛下今晚为国师开宴践行,不喜人扰,你们二人就不必前来伺候了。“
绿衣、黄裳面面相觑,齐齐唱喏退去。
尚六珈转身入殿,恰好碰到端着两沓奏折的零露出门,这是要将批改好的奏折送往仁寿宫。
零露点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疑问,然后道:“师父,陛下让您进去呢。”
尚六珈叮咛零露几句才放他离开,正欲入殿,忽闻一声凄厉惨叫,尚六珈立刻如旋风一般入了大殿。殿内,姬羌如惊弓之鸟,抱头乱窜,且嘴里嘟囔着,“火,火,火……”
原来那新式脚炉收尾做的并不仔细,迸出的火星子恰好落到紫檀大案的宣纸上,蹿起的小火苗吓的国君推翻桌案,于是,小火苗高高蹿起……
……
刚刚蹿起的火苗被尚六珈一盆水泼灭了,紫檀大案湿淋淋的,地面到处都是水渍,甚是狼狈,一如窝在角落里的姬羌。
良久,她扶着墙根慢慢站起,近乎拼尽全力朝尚六珈呐喊,“朕到底要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明白!紫宸宫内不许生火!不许生火!!是不是要朕砍了你们方能记住?”
“陛下,奴婢给您送来的是新式脚炉……”
“脚炉也不行!!”
姬羌怒吼打断,“以后无论是手炉、脚炉还是火折子,统统远离朕,还有,还有这几盏琉璃灯,给朕撤远些……”
尚六珈跪着行至姬羌脚边,仰头道:“陛下不要害怕,以后咱紫宸宫再不会出现星火,一丝一毫都不会。”
“陛下若是冷了,奴婢为您取暖。”
浓密的睫毛闯入姬羌的视线,使近乎癫狂的姬羌逐渐回了意识,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尚六珈时,面色惨白的她狠狠闭了闭眼。
她畏火。
自打醒来便是如此,哪怕那火苗离她很远很远。
她永远也不忘了那熊熊烈火燃烧她的头发,皮肤,肉骨的感觉,蚀骨入髓,疼啊,疼的她想快快死掉,立刻死掉!
就在姬羌陷入梦境与现实的混乱记忆中时,尚六珈悄悄泪流满面。
很快,姬羌意识到方才的狼狈,随后那抹狼狈被疑狐替代,目光掠过四周,最后落到那新式脚炉上。
这脚炉样式,她从未在宫内见过,但是看着又很熟悉。
姬羌瞧了又瞧,瞧了又瞧,须臾,她猛地倒抽口凉气,这脚炉,分明是燕宫的产物!
尚六珈,一个自幼便入宫的孤儿,无根浮萍一般的人物。那一年,若非她的生父,夫王舜华将其从大总管的鞭子下救出,豆芽菜一般的尚六珈恐怕早入了轮回。父王不仅救他命,还赐予他美名,没多久便赏给她做了玩伴,迄今,连皇城都未曾走出过的尚六珈竟知大燕皇宫的贵人们使用的脚炉样式,姬羌如何不激动?
今生的尚六珈从未走出过皇城,前世的尚六珈却随她一起去大燕和亲。
记得临近大燕边境,和亲队伍不幸遭遇地动。崩裂的山脉,滑落的山石很快将沟壑填满,而她的马车因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已经出了山谷之故,侥幸捡回一命。
自此,她与尚六珈开始了逃荒的生活。
俩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逃到燕国境内,先做流民,后成乞丐,再后来机缘巧合成为贩夫走卒一员,然而刚有一处安身之所便被燕君发现踪迹。
再后来,入燕宫,侍奉燕君,三年掌案宫女,三年燕宫南后……
这脚炉,是燕宫的贵人娘娘们最喜欢的样式,几乎人人都有,随她在燕宫生活六年之久的尚六珈自然再熟悉不过。
……
门口突然闪现一道身影,姬羌察觉后立刻直了直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挺拔又威严,方才朝门口望去,“仁寿宫有何动静?”
零露并未看见殿内情形,他自始至终低着头,“太医正为太尊公主请脉,奴婢将奏折递过去之后,太尊公主翻了几道,并未说什么,不多时,便命奴婢退下。”
姬羌已恢复淡漠神色,镇定的摆了摆手,零露躬身退去。
一片死寂之后,姬羌重新将实现落到尚六珈身上。
“朕问你,这脚炉如何得来?”
“回陛下,珍宝局打造。”
“图样从何而得?”
“奴婢,亲,亲手所绘。”
“哦,六珈还有这本事?朕与六珈自幼相伴成长,竟不知六珈既有巧思,又有妙笔,竟将这燕宫之物画的栩栩如生。”
尚六珈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竟跪也跪不稳了,摇摇欲坠的他半晌才回,“奴,奴婢,梦中所得……”
“呵,倒是有趣,数日来,朕被噩梦缠绕,夜夜不安,没想到六珈竟也做梦,且梦境如此的别致。说说看,梦中除了这脚炉,还有什么?”
没有等来答案,姬羌并不着急。她轻轻搀起颤抖不止的尚六珈,并将其送至小凳前按着他坐下,尚六珈全程“配合”,事实上,大脑早就一片空白的他压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在做什么。
不过,这些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陛下的问题。
姬羌似乎非常有耐心,与尚六珈面对面的坐着,然而,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脚也抖个不停,她期许着,却又惶恐着。
“六珈。”良久,她率先打破沉寂,“方才你说,要为朕取暖,究竟是怎地取法?”
尚六珈闻言猛地抬头,刹那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间滚落。四目相对,尚六珈竟从国君的眼中看到几分压抑的狂喜和期待。
顿时,他心绪大乱,近乎本能的伸出手去拉国君的手,然后将那双美好纤细的柔夷放入他的袖口内……
这便是尚六珈的答案。
温热的体温时刻提醒着姬羌,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近几日的怀疑并非她的幻想。
“是你吗,六珈?”
“你同朕一起回来了是吗?”
“是奴婢,陛下!”
“奴婢与您一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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