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的活动我没参与。我瞪着个大眼,跟校长一起,舔着脸准备当裁判。
我们定了个主题,为高考的同学写一首诗。写着写着就写砸了。
他们受《热爱生命》影响太深,都写成了鸡汤段子,可是又没有可传为经典的语句,一个个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我憋着笑,看得好开心啊。
我感觉自己是一位监考老师,看着老师们进行一场命题考试。开心极了!
我偷瞄了几首,徐曼老师写着,“下着雨的战场,多的是淋雨的战士。要么冲过一座桥,要么埋在身后的土里。同学们,奋力冲啊,别做逃兵。”
这还算好的。别的学校的一位老师,写着,“谁都别回家种地,咱们一起上大学;谁都别考试作弊,咱们一起上大学。”噗,好利落的打油诗啊!
还有彭家宝的大作,拿来给我看,写着,“我亲爱的大学啊,你是我的爱人。我虔诚地跪在你的面前,请你为我打开门,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这个太厉害了,我没憋住,笑出来了。
因此被老师们训了一顿,他们要我多鼓励同学。
好吧,我抱着鼓励的态度添了一句,“我亲爱的大学啊,你将是我的前妻。”
彭家宝拧了一下我的手臂,表情怪异地回去了。也不再把诗给别人看。
总之,大家的水平都不高。即使写得好点的,比之前读的那些要差许多。于是,评诗的那一段就换了个主题,把读诗过程中新写的几首拿出来评点。
《别》成为最重点,《一棵开花的树》成为大型吹捧现场。
对诗什么都不太懂的王校长说:“曹雨泽同学,还是一如既往地优秀,这一首现代诗,非常巧妙地用拟人手法,写出了一棵树的前世今生。表达了诗人对爱情的渴望,和对现实的期待与失望。所以,这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诗啊。”
真秀啊,听他这番话,好像也是在语文考试现场,被逼着回答某个问题。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上啥也不会。 巴拉巴拉一堆,全是扯淡的玩意。
别的不管,要是把这段话作为这首诗的推荐语,我绝对不看它。
后来其他人评论这首诗,说得没那么多,所以也没那么难听。无非就是前世今生,痴心的爱恋一类的话。连徐曼老师也说:“这是一首爱情的诗。”
我调整着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听着,没有哪句话真正说到我心里。
这就是第一次新月社的活动,真没意思。他们倒是玩得很欢乐,尤其彭家宝这货,跟这个聊,跟那个聊的,十分活跃。他还说:“这是现代诗的盛会。”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甚至他们越说这样好,我越觉得这样不好。
活动结束以后,大家各自散场了。在送别的学校的社友离开时,张茜茜忽然走到我跟前,红着脸问道:“曹雨泽,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帮忙,什么忙?我心有疑问,但并未犹豫,说道:“可以,你说。”
这个女孩是今天为数不多的让我看的顺眼的一个,她的忙,我可以帮。
张茜茜忽然拿出一个本子,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写个评语?”
写评语?这什么要求?我犹疑着,问道:“给你写吗?”
张茜茜一愣,说:“不是,给那首诗。其实是我表姐要的。”
噢,原来如此。这倒是她的个性,她自己没提什么要求过,只是乐于助人。
我下意识地接过纸笔,却挠了挠头,写评语,我刚才说的那些吗?
这个更不好意思提,我一直鄙视他们说那样的套话,可我自己也是那么说的。唉,做人难,做学生难,做社长更难啊。我问道:“是写刚才说的那个?”
张茜茜笑着反问:“你说呢?”又说,“反正不是给我的,怎么样都行。”
她表姐——看诗,肯定是个才女。写一些套话过去,实在不好。
我想了想,写道:“这是一首洒脱、温柔又高贵的诗,甚至有些孤傲。让我想起另一首诗,《生与死》——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就这样,我把纸笔还给了她。她看了几眼,手颤了一会。她抬头看看周围凑过去的脑袋,把本子捂住了,过一会又拿开,说:“抄吧,这诗我捂不住。”
再看向我的时候,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火热的情绪。等大家抄了诗,她把本子拿走的时候,说道:“谢谢你,这首诗,是一个挚友,它将会伴我一生。”
没有比这更好的评价了。这首诗,是一个挚友。她也说出了我的心声。
说完了,她朝我鞠了一躬,飞速地跑开了。与此同时,我被其他人围住。
大家都在问我,是不是刚刚写的诗?是不是灵机一动?
我一句话都没说。回去之后,我查了杨绛先生的译作,又查了英国诗人兰德的诗作,都没有找到这首诗。于是,它才是我的。但我依旧没说出来。一个原因是不好意思,把别人的东西说成我的;一个原因是,外国人的诗,我拿不准。
不过,官方建的阅读材料库,据说涵盖古今中外找得到的所有作品。在这里面找不到的名录和篇章,一般情况下,人们都相信它们并没有出现。
这首诗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也意外地造成一些影响。
它的影响虽然不像《一棵开花的树》那样轰动,却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别的诗寻找读者,这首诗则挑读者,挑那种本质上是高傲的读者。
一旦被它挑中,那位读者就再也放不下它了。它会一直一直驻留在人心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那个人,使他向着艺术的方向,孤独而勇敢地前进。
我记得我最初读到它的时候,曾几度想因此走进艺术之门。后来生活所迫,才忍痛放弃了。现在忽然又想起来,感觉到一种超然的心境。我觉得很高兴。
陈香这些天一直说,“你怎么想起来的?这个一点也不像你写出来的。”
我笑眯眯地回答,“等你也写出这样的诗,你就知道我怎么写的了。”
呵呵,我真不想搭理她,什么叫不像我写出来的,本来就不是。
看得那么明白,难怪是我的仇人。敬佩我也没用,那也是仇人、死敌。
还是彭家宝说话好听,“曹兄,你太厉害了,你能教我写诗吗?”
可惜我教不了他,我说:“你还是自己悟,比较好写。多读书,多写,相信自己能行的。”说真的,我都不相信他能行。不过,鼓励嘛,谁管真假啊!
注:《生与死》,作者,英国诗人瓦特·兰德。译者:杨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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