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我身已死，誓言已破

艾里斯知道王国很多贵族对他不满，雷斯科特国王这些年也渐渐疏远。所以对于自己遭遇袭击，他早有预感，只是没料到来得这般猛烈，也没料到竟然会有人丧心病狂到勾结黑魔。

他原以为，只会遇到刺客、下毒之类的事，日常也比较小心，绝大部分时间待在军营。结果，人心难测，还是防不胜防啊。

埃利奥特子爵因私仇勾结黑魔？艾里斯心中冷笑不断。一个子爵，有能力与重重大军包围中的黑魔联系上，并取得信任吗？有能力准确掌握自己的行踪吗？不过是一个推出来顶罪的弃子而已！以后仔细查一下这个埃利奥特子爵的来历背景，也许就能找到幕后黑手的踪迹。

勾结黑魔的人，他在心里已大致划下了范围。自己死后，呃，好像说自己死了不太对劲……从吕贝克侯爵、沃尔里西侯爵迅速集结军队意图不轨，到约一半封臣背誓，再到封锁凯隆城公爵领的经济，这里面肯定有一只大手在暗中操纵。有这个能力的人，算起来也只有十几个王国重臣了。

北岭公爵亚尔弗？蓝登堡公爵西蒙弗恩？应该不是这两个。亚尔弗古板高傲，向来瞧不起自己，但那是一个传统的老军人，不可能使用阴险的手段。西蒙弗恩性格软弱，应该没胆量勾结黑魔。

托拜厄洛首相、军务大臣朱利尔斯、财政大臣阿姆斯特、外务大臣古斯塔、律法大臣鲁伯考特、大学士克里斯托夫……

他一个个想过去，似乎人人都有可能。军务大臣朱利尔斯的嫌疑最大，毕竟王国军部对自己的熔炎军团一向很不满，也是军部扣留了熔炎军团……

不对，他猛然一惊，军部没权利也没胆量扣留熔炎军团，除非……雷斯科特陛下下令！

雷斯科特，他沉吟着，会是你吗？

按理不应该啊，不说当年的感情，作为国王，也没必要用勾结黑魔的手段来除掉自己！这种事情如果被各神殿和种族知道，国王的位置也保不住他。这不是一个神智正常的君王能做的事情。而且，如果是他，又怎会同意加封珊朵拉？掩饰么？

应该不是他！

扣留熔炎军团，是贪图熔炎军团的战力。艾里斯知道，这位国王梦想着将霍图森王国打造为顿特人第一强国，创造超越历代先王的丰功伟绩。收拢王国三大公爵的军力，是他一直想做而未做到的事情。自己死后他的机会可算来了。

只是……艾里斯在心里苦笑，雷斯科特，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不顾凯隆城公爵领的危机，不顾珊朵拉的安危？

我曾向你宣誓效忠于你，效忠这个王国。但你和这个王国就是如此对待我的吗？

我身已死，誓言已破。以后如何，且看你们如何吧……

几声叮叮咚咚的拨弦声打断了艾里斯的思绪。他转头望去，只见那个吟游诗人正拿起鲁特琴拨弄，在大家安静下来后，他开始边弹边唱起来。嗓音清亮高亢，极富感染力：

绿石堡是他的家乡，

伦丁河陪伴他成长。

九岁时他走入神殿，

十一岁已沐浴神光。

父亲兄长战死后，

十三岁的他踏上了战场。

雄峻的冈纳斯大陆桥，

他冲破敌军重重阻挡。

神灵降下的祝福，

是对他英勇的赞扬。

向着黑潮不断进军，

勇士的长剑高高闪亮。

万千战士策马奔驰，

熔炎狂流跟随他身旁。

长剑终被暗箭折断，

英雄如今又在何方？

绿石堡是他的安眠处，

他终于又回到故乡。

如今，勇士已随风消逝，

谁再把冲锋的号角吹响？

……

艾里斯赶紧低下头，把发烫难堪的脸藏起来，心中无比尴尬。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前唱起生平赞歌，这种滋味真是令他接受不了。

“哼，什么英雄？不过是个屠夫而已。要我说，德里特死了更好，大家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艾里斯愕然抬头。说话的是一个本地居民打扮的年轻人，二十多岁，脸上满是不屑和愤怒。

酒馆大堂内死一般沉寂，然后议论声、低语声轰然交错。一个半精灵冒险者不顾同伴的阻拦，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瞪着那个本地年轻人：“你说什么？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身边的中年男人神色焦急地拉住年轻人的袖子。年轻人一把睁开，站起来毫不服输的叫起来：“再说一遍又怎么啦，还怕你这个外地人不成！德里特就是一个屠夫，死得好！”

“你……”半精灵男子气急，握起拳头，他的两名同伴赶紧过来拉住他。一个女性半精灵不悦地说：“不管怎么说，德里特公爵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前线奋战，保护赛塔德人民不受黑魔侵害，说他是英雄有错吗？”

“保护？他保护了谁？”年轻人眼睛红了起来；“因为他，我父亲战死了，我堂兄也战死了，他保护了谁？你们随便去街上问问，我们这里有多少家没有战死过人？”

半精灵冒险者们哑然失声，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几个水手跟着嚷起来：“就是，这些年死的人太多了！”“还收那么重的税，搞得我们都没多少钱买酒喝了！”“日子难熬啊，德里特死了我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水手蹦起来，在叫嚷的水手们头上一顿乱敲，气急败坏地骂：“一群忘恩负义的兔崽子！你们是生晚了没看到过黑魔。死点人怎么啦？黑魔杀过来就不是死点人了，全得死光！还敢说没钱喝酒，变成死人看你们还喝不喝？还喝不喝……”

艾里斯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冲出酒吧大门，慌不择路地狂奔。

他眼前又出现了卫队副队长格罗迪的脸，那张脸悲愤地望着他说：“我大儿子去年战死了……我不想看到有一天小儿子也死在面前……大人，我不服！凭什么要我们先死？他们为什么不去死？我不服……”

街上无数面孔望着他，好像也在对他嘶吼：“凭什么要我们先死？他们为什么不去死？我不服……”

我错了吗？

塔伦家族几代人的牺牲。父亲、兄长，还有那么多熟悉亲切的面容，在厮杀中一一倒下。我们都错了吗？

这么多年的奋战，那么多人的牺牲，以为可以为赛塔德带来和平安宁。原来，后方这些人其实并不需要！

真是够失败的人生啊！艾里斯苦笑起来：我抛下自己的家人，在前线不顾生死，结果就换来这些厌憎、抱怨以及刺杀。

勒米奥说：贵族们厌恶你！你效忠的国王猜忌你！你领地的子民怨恨你！”

我当时很硬气地回答：就算所有人厌恶我、猜忌我、怨恨我，那又如何？我德里特何时管过别人如何看！

其实，真的完全不在乎吗？那此刻填满胸中的痛楚和怒火又从何而来？

以前的我过于骄傲自大，总以为能改变很多事。但终究，我也不过是一个力量有限的凡人，改变不了世界的大势。没有了自己，这个世界也一样正常运转，没有什么不同。

也罢，自今以后，好好守护珊朵拉，保护那些愿意跟随的人。其他的，随他们去吧……

两柄雪亮的长枪交叉挡在他面前，粗豪的嗓门响起：“止步。异界人，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艾里斯抬起头，愕然发现自己站在公爵府城堡大门外，十多个卫兵警惕地注视着他。

原来，自己一路神思不定，竟本能地跑到了这里。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慌乱迷茫，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患得患失、怨天尤人。是了，艾里斯的意志和情感影响了我，我现在的心性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德里特了。要小心控制自己。

“爱格伯特……”卫兵中一张熟悉的脸让他下意识喊了出来。

爱格伯特疑惑的走上前，问道：“异界人，你认识我？我怎么没印象？”

一出口就已感觉不妙，艾里斯稳住心神，对着爱格伯特说：“以前在街上碰到过，听人叫过你的名字。”

不等爱格伯特再问，他抢先开口：“我叫艾里斯，我想求见塔伦珊朵拉女公爵。”担心卫兵不肯通报，他飞快地补了一句：“德里特公爵战死时，我就在他身边。”

“等着，我去通报一声，看女公爵愿不愿招见你。”爱格伯特转身入内，面上犹带着疑惑。

没过多久，爱格伯特跟在一个穿着锁甲的壮实中年人走了回来。“卡尔文……”艾里斯在心底低语。

公爵府护卫队长卡尔文走到他面前，板着方正的脸庞，手按剑柄，用毫不掩饰的凌厉眼光在艾里斯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在他胸前的光明圣徽上停顿了一下。

他脸色放松了一些，把手从剑柄上挪开，闷闷地开口：“异界圣修士，珊朵拉女公爵同意见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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