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驮行,白宁湖压在神龟背上,将它的身形压得越来越小,渐渐只有数丈高。神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住多久,但如果可以,他想,最好还是能让白宁湖回到它本来的地方去。
冯七珍站在龟背上,两眼冒星地啃着手里一把老参。
她不断吸收着灵气,灵气再经由体内的紫宫穴转化为灵力,最后通过幻天刀形成冰霜,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
而隔着冰层都能看见湖水一漾一漾,心惊胆战的不止周围的百姓,还有她自己。如果这次能有运气活下来,回头一定要让白行拿出足够的补偿。
看在白梁城民众的眼里,这其实是一个很奇异的景象,一只乌龟、一个女人、一座白宁湖,一路疾驰……
神龟跑出了简直不像是一只乌龟的速度,今天之后,谁要在白梁城百姓面前问出“龟兔赛跑”的问题,恐怕大家都会回答“当然是乌龟,这还用说”,顺便用亲眼所见之类的字眼让支持兔子的一方无可辩驳。
白宁湖遮天蔽日地越过一处处屋顶,有一些湖水随着神龟的奔跑而溢出、飞溅,有的还夹杂着一些湖鲜鱼虾。有的砸穿了屋顶,湖水把房屋内弄得湿漉漉的,没有碰到屋顶的直接砸向地面,失去水的鱼张着嘴在大街上打挺,转眼就不知被哪位拾了去,回家煮了。
也许什么时候都会不忘记生活的,才是百姓。
但这些冯七珍和神龟都无暇顾及了。
冯七珍一路祈求着今日的日值神保佑,千万不要半路没了灵力,落得个摔下龟背被神龟一脚踏死的命运。
神龟像是听见了她内心的祈祷,玩命儿似地跑。
就在冯七珍握着还剩不多的人参,已经开始在口中反复咀嚼,边感叹也许上天不德,不偏袒一下她这样的好人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城外南边的白宁湖湖坑。
撤回幻天刀,冯七珍很有默契的立刻跳下龟背。
白宁湖外部的冰层失去了控制,一瞬间重新布满了裂纹,下一刻就要冰层破碎。此时神龟抬起两足,后背一顶,将白宁湖扔回湖坑。
这不过是一瞬间,倘若神龟再慢半刻,白宁湖裂开,就会直接将它和冯七珍淹没。
冰层在这时才完全碎裂,大块的碎冰慢慢浮上湖面,又开始慢慢融化。冯七珍看见湖灵的尸体被一片冰托起,随着冰层上下起伏。过了一会儿,湖水像绸布一样漫过湖灵的尸体,将她包裹起来,静静沉入湖底。
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我也该走了。”神龟在冯七珍旁边伏下身体,它的身影此刻晃动愈加厉害,冯七珍知道,这是神虚的前兆。早在之前的战斗中,冯七珍就看出神龟已经快要神化虚无了,却没想到,它还能一直撑到现在,撑到将白宁湖安安稳稳的放回原处。
她将手中还没嚼烂的一截老参递到神龟面前,尽管她知道,神龟连这种状态也快维持不住了。不止是老参,恐怕仙丹都难以回天。
果然,神龟凑上前嗅了嗅,然后看着冯七珍摇了摇头。
“谢谢,但这种东西对我已经没有用了。还要谢谢的是,你肯帮我,白梁城终于没出事。”
它不等冯七珍谦虚一下,接着又说:“趁我还没消失,还有一件事。”
原来,昨夜客栈里失踪的人不是被白宁湖灵杀死了,而是都被神龟藏起来了,就在神龟池旁神龟像的肚子里。那是座高大的石像,也算是个好藏身处。
“你记得回去把他们放出来,他们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惊吓倒不至于……如果白宁湖灵作乱成功,这客栈里的人一直待在神龟像内,估计就和浸猪笼差不多的原理了,一个也别想跑出来。再到后人不知何时发现的时候,大概会很奇怪,先人们的作风有点乱套。
冯七珍把头别过去,把人参塞进嘴里,不愿再想这些,然后漫不经心地捡起一把湖边的碎石,挨个儿朝着湖心扔出水镖。
一块石头子儿蹦了四下,弹出四圈涟漪。
“那个,我其实我有一件挺好奇的事。”
“请讲。”
“为什么客栈水井里会有头发?这头发又是来自何方?”
“啊,这个嘛,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同白宁湖灵抢人时我见僵持不下,一口咬断了好几个人的头发,扔进了井里。”
冯七珍手里的石子直直的砸进湖里,她尽力稳了稳自己的身形。
“白宁湖灵说不慎着了你的道,又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嘛,白宁湖灵那时正好化身为水精,停在那口井里,要将客栈里的人杀光,我将一堆头发扔进井里,当时就把她给恶心着了。哈哈,因为只要是女人,谁看到一堆头发都会受不了吧。”
“你成功的把我也恶心着了。”
“啊,这个嘛,我可是很有分寸的,啃掉的都是男人的头发,女人的头发我可一个都没碰。”
“感谢你没制造几个女秃瓢出来。”
“啊,这个嘛,也不用太感谢我,其实是因为当时离我最近的都是男人。”
冯七珍这回镇定得多,朝湖里又扔出一块石子,那块石子因为又扁又平的缘故,在水面上蹦出了一连串的水花,煞是好看。
“刚才白宁湖灵说了城主和前任城主的一些八卦,你知道多少?”
“啊,这个嘛,那是他们的恩怨,我又没有见过之前的城主,不好比较。”
“那你呢?死去的这些年就没有怨恨过?”
神龟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飘渺。
“如果说这些我从未想过呢?我被作为九鼎封印白宁湖灵的时候,不过还是糊糊涂涂的一只小龟,灵智混沌,神智未启。死后一点灵念附在石头上,受百姓日日祈求而化灵。我认识了很多人,看到了很多人的生活。神龟池前年年新绿,我早已经不在乎谁是白晋久了。
我记得的是,南市王家的娃娃每日清早来我这里打水,打水时,他总会带一本书,背靠着我一读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他娘过来寻他,才想起日上三竿。有几回我便偷偷替他将水桶灌满。后来他长大了,考进了王都的学院,我便再没有见过他。
我还记得,在我面前订立婚盟的两人,看着他们的花轿从我面前经过,红红火火。又过几年,他们有了小娃娃,常常带着娃娃在池边玩,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会偷偷和小娃娃捉迷藏。后来,他们搬走了,听说发了些财,生活得不错。
我经常看到天不亮就起来沿街叫卖的小贩,夜深了还在巡逻守城的军士,金凤楼上的魁首彩牡丹,百花亭中的诗人洪世道……有被骂的孩子,有盗窃的小偷,有无聊的游民……
我一直都在这里,每天看白梁城人来人往,偶尔帮他们点什么,偶尔也什么都不做。
他们的人生简单平凡,但一直以来,我其实都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因为我恋慕繁华人间,我羡慕的,是他们可以生而为人。
有时候,我会想,我这么喜欢看着他们,喜欢到可以用性命去守护他们,也许,我就是为了白梁城而生的。”
说到“而生的”几个字的时候,神龟的声音,已经弱到听不太清楚了。
冯七珍停下扔石子的游戏,回过头,看到神龟已经缩成了芝麻大的一点光。
“看来坚持不住了啊,这下我是真的要走了。” 芝麻光说。
“你还能再恢复吗?”
“谁知道呢……”
芝麻光消散了,变成了一粒黑芝麻,冯七珍知道,神龟已经化为神无了。
她将这粒芝麻捧了起来,然后在湖边寻摸了块很大的石头。
看着自己将石头削好的形状,冯七珍越看越满意。
她在白宁湖边偏北的位置刨出一个坑,将削好的石头面向白梁城的方向插了进去,微微用力,用食指在石头的左上方上抠出个小凹,又将芝麻按在了小凹里。
“看着白宁湖,看着白梁城,或许有天,念你的人多了,你还会回来。”
石头被削成直立的长腿乌龟形状,两脚站立,远远看去,就像是人一样。
但是,整个乌龟的头显得特别惊悚,只有一只眼睛。
冯七珍只抠出了一只眼睛的位置,在那里面安着仅此一粒的黑芝麻。
因为白梁城的神龟,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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