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纯黑的汽车弛聘在金黄的沙地上,轮胎碾过的地方扬起阵阵沙尘。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弥漫着稍稍辛辣的皮革气味。驾驶座的男子西装革履,戴着一副太阳镜,五官冷硬地绷紧。
拉提夫独自一人坐在后座,交叉着的手指神经质地抖动,不时地做出吞咽的动作。似紧张、似焦虑。
他刚从一座燃烧着的城市中逃离,那里半边的天空都染上黏腻的油污,沟渠里血痕斑布,偌大的城市在白夜里尖叫、醒来,又挣扎着睡过去。拉提夫从陡峭的山崖上跳入海里,冷冷的灰绿色海水犹如果酱,紧密黏着地裹住他的下半身。他只记得这些了。等到他的意识恢复过来时,他坐在简陋的战地医院的帐篷里,两名出现在他面前的西装男子半强制性地将他请进一辆黑色轿车。
引擎发出海潮般的轰鸣,通往巴格达的沙路上留下一路滚烫的车轮印。地平线那头的太阳缓缓下沉,微红的光洒满巴格达的街道巷里。最终,车停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前,高大洁白的砖墙,粗重的石柱门廊,大门两侧摆有暗金色的花瓶,分别站着一名西装笔挺的侍者。
侍者上前为拉提夫打开车门。拉提夫迈出车子,警觉又惊叹地扫视着四周的事物。
尾随在后的那辆汽车里下来那两名男子,径直走向拉提夫,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子嘴里咬着一根烟,抬手拍了拍拉提夫,示意拉提夫跟着他往里走。
建筑内主体色调是淡柔的浅金色,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有规律地排列出线条优美的地花,两条盘旋而上的楼梯正中摆放着萨达姆的的巨幅油画。
深灰色西装带领拉提夫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身影在昏暗的光里有些模糊。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拉提夫还在打量着建筑的角角落落。
“嘿!”身穿浅灰色西装、长相更偏向中亚地区人种的男子喊住拉提夫。他和同伴已经为拉提夫打开了门,等待着他进去。
拉提夫有些犹豫、磨蹭着往里面走。门在他的背后关上。
大片的阳光从右侧房间的落地窗透穿而过,落在拉提夫面前的地板上。拉提夫隐隐听到空气中传来细碎的响动。
长发如藻的美艳女人从右侧房间中走来,高跟鞋细长的后座跟有节奏地叩击光滑坚硬的地板,越过拉提夫时稍稍停留了一瞬,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意味不明。
拉提夫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浓艳的香甜中夹杂着丝丝凉涩的苦意,缠卷着悠长细腻的烟味。
大门正对着一张边缘镶金的沉重木桌,两扇分立的木格子屏风切割出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左侧的木格子屏风前还摆放着一面全身镜。
拉提夫不清楚为什么乌代想见他,那两个男人没有说得太多。上车,乌代想见你。
直到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时,拉提夫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糟糕,额头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乌紫瘀伤,嘴唇边上沾了些灰白,灰绿色的军装脏兮兮的,整个人像是一块掉进灰尘堆里的面包。他下意识对着镜子整理起自己的仪表。
“你一点都没变。”似曾相识的男声里有着拿腔作的油滑和不加掩饰的欣喜。
近在咫尺。
拉提夫惊吓地转过头,穿着银灰色西装的乌代悄无声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一脸笑容地看着他。他的鼻子不自然地抽动几下,他不喜欢他身上浓烈的香水气味。
“请坐。”乌代向镜中的拉提夫点点头,一副绅士的做派,“你的妹妹还好吗?”
拉提夫挑选最近的椅子坐下,眼神晦暗不明地在乌代的身上游移,“我有三个妹妹。”
乌代笑着眨眨眼,打开桌子上存放着名贵雪茄的雪茄盒,“奶子大的那个,我一直想搞的那个。”他向来对自己污浊不堪的欲望毫不掩饰。
这不是诚实,这是一种过于赤裸而更让人心慌的罪恶。
拉提夫权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极短时间地阖上眼睛,将喉咙中的不适咽回肚中。
“拉提夫,听说你干得不错,”乌代从盒子里拿出雪茄和雪茄剪,眼里带笑地看着拉提夫,“枪法好、做军官的料,现在已经提升为中尉了。”
乌代向拉提夫示意桌上的香烟,“请便。”
拉提夫犹疑地盯着乌代。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乌代希望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实话实说,这让他很不安。
乌代身体微微向前倾向拉提夫,为他点燃香烟。
尽管干涩的嗓子微微感到些许疼痛,但漫卷上舌尖的辛辣还是让拉提夫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些。
“喝点果汁?”
拉提夫接过侍者托盘中的果汁,澄黄的橘汁表层上飘荡着一些果肉的渣,散发着酸甜的气味,简短地犹豫过后他还是选择把果汁放到桌子上,喝东西的时候会无可避免地暴露出脆弱的咽喉,尽管他现在就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但还是本能地想避免在不信任的人面前露出要害。
“不让你猜了,拉提夫。”乌代的声音里有着狂妄的自信,“我想要你为我效力。”
“为你效力?”
“在这里,在巴格达。”乌代停顿了一会,“就像老朋友、我们上学的时候不就是朋友吗。”
拉提夫纠正道:“是同学。”
乌代的笑容像草叶上的凝霜,极短时间内消散了,但又很快地聚拢起来,“你不是曾画过我父亲的一幅画吗,现在还留着吗?”
“我送给你了。”拉提夫淡淡道,修长的手指夹着烟,低着眼抽食。
乌代沉默了片刻,视线从拉提夫身上挪开,短暂地陷入回忆中,他想起来那副线条有些凌乱的画作的去处了,“我把画送给了父亲,但当我告诉他那是我画的的时候我感觉很糟糕。”
他从桌子上层层叠叠的资料底下抽出一份报纸,上面正印着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半身照,向拉提夫展示,“你知道这是谁吗?”
“当然。”他当然知道这个略显富态的男人是谁,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他是谁。
“不不不,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乌代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他叫法尔扎·阿尔·玛尼,而不是萨达姆。”
“我经常看见他,”乌代点了点报纸上黑发的男人,“报纸上、杂志里、电视中,就算是我也分不出来。这种事并不罕见,斯大林就有替身,好几十个替身,伊朗国王也是。”
“我们这个国家在打仗,而我的父亲分身乏术,有时候的一些场合并不重要,但人民希望他出席。与此同时他还得防着某个会暗杀他的什叶派混蛋。”
“看看你自己,拉提夫,”乌代对着拉提夫上下比划,眼里有着某种陌生的狂热,压迫着拉提夫转身面对全身镜。
同样的略有些蜷卷的黑色头发,同样的深邃的眼睛,同样的麦色的皮肤,乌代微笑道,“我们可以成为双胞胎,不是吗?”
拉提夫隐隐预感到不好,他明白乌代想要的是什么了,一些他没办法交出的东西。缠卷的焦虑和恐慌在撞击他的心脏,挤压着他的喉舌,“你更高。”
“高多少,这么多吗?”乌代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数厘米的高度,他观察着拉提夫的表情,仔细地打量着。
乌代将视线转回到镜中的彼此,镜中的两人无比相似,就像是又一个美妙无比的奇迹,活生生地站立在眼前,“别人不是经常说你长得像我吗,在学校里不是经常听到有人这样说吗。”
是的,他们会对着我喊你的名字。无论我在哪里。极大声的,乌代、乌代、乌代!像是精神失常的疯子。
他们还会把对你的怨恨、嫉妒和疯狂施加在我的身上,把我的书包扔进厕所,撕烂我的书本和练习册,打我、踢我,用尽他们的手段伤害我。
“我想要你,拉提夫。我想让你做我的替身,我想让你做我的兄弟。”
拉提夫咬紧牙关,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他感觉到口腔里有咸咸的味道。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恐慌。
乌代看出拉提夫的抗拒,所以他说,什么也先别说,用十分钟好好想想。
拉提夫恨透了事情的发展总不是能由自己左右的无力感,情绪就像是澎湃又火热的岩浆,在血管里流淌,唇鼻之中翻滚着滚烫的气息。
“如果我拒绝呢?”
乌代扯起嘴角,勉强地露出微笑,“十分钟、再考虑一下。”
事实上,我不太确定这篇文发在这个网站上是否合适。
不管如何,希望你们能喜欢(●'◡'●)!
冰山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