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迎面还有些小风吹来,轻抚在面颊上,略凉,却不似寒风般的刺骨。
丁富贵坐在车顶的沙发上,双手拄着手杖,思绪万千。
离家十多年了,记得上次离开之前,也如同这次一般,坐着车,道旁满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围观,不同的是上次离开时坐的是警车,双手还被手铐铐着。
“唉……”想起前情往事,他苦笑着摇摇头,又从包里抓起一把零钱,朝着道旁围观的人扔去。
人都是有骨气的,乡亲们也是如此,虽说有苟家父子给他做义务宣传员,但成年人开始还是不屑于去捡这一块两块的,可村里的孩子们却似乎没有这个顾忌。对于农村的孩子们来说,额外的两块钱零花钱,也是笔小小的意外之财,所以尽管一些有家教的家长也禁止孩子们这么做,但是在牛拉的宾利车后还是多了不少跟着车跑的孩子们,他们笑着、跑着、争夺着,把这当成了一个欢乐的节日,于是有聪明的家长也急匆匆的回家,拖来了自家孩子加入了这场游戏。
孩子们的童真与无邪总会感染一些人,于是渐渐的,一些年轻的和年老的村民也加入了捡钱的行列,有些年轻人甚至还对着丁富贵喊道:“二毛哥,给点儿大票儿啊。”
丁富贵对此只是报之一笑,多扔一把零钱而已。
于是有人开始抱怨丁富贵小气吝啬,是个装逼暴发户,甚至有人为了表示自己对丁富贵的不屑和胆大,故意说的很大声,大到能让丁富贵听见。
但丁富贵不为所动,对于几经生死线的他,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并且在他的眼里,那几个说怪话的乡亲,差不多是跟蝼蚁一样的生命。
人,何必跟蝼蚁一般见识?
丁福贵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有好事的人把这个消息带到了丁富贵的家。
富贵娘虽说近些年身体不太好,但一来是几十年来劳动惯了,二来也要挣一口饭吃,顺带养活颓废在家混日子的儿子丁富华,所以也才做了早晨的农事回来。
儿子丁富华还在房里酣睡,富贵娘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迎面就闻到了一股酒气,于是不敢招呼,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到厨房打火做饭。
柴火有点湿,烟囱也有点堵,灶头回烟,熏了富贵娘的眼睛,老太太想起一些伤心事,借着烟火抹了几滴眼泪。
正做着饭,就听见院子里一声喊:“吉妹子!快出来!大喜啊!”
富贵娘一听就知道这是村里侯大婶的声音,俩人是差不多同时嫁到这个村儿的,因此知道她的娘家名字叫阿吉,只是这些年两家的身家越发的相差大了,俩人已经许久不曾往来,真不知今天来干什么?而且富贵娘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个破败的家会有什么“大喜”。
富贵娘把满是油泥和烟灰的手往衣襟上擦了擦,又抹抹眼睛,这才出来,却见以侯大婶为首的,院子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全是村里家境不错的七姑八婆。
候大婶见富贵娘出来,笑着就要上前挽她,富贵娘直往后躲,说:“才下地回来,脏……”
候大婶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一把挽住说:“我说大妹子,还下什么地啊,以后啊你都不用下地了,只管享福就好了。”
富贵娘听的迷五迷六,其余的七姑八婶也一涌其上,七嘴八舌了说了一阵“牛拉汽车”一类的话,大部分富贵娘是完全听不懂,但有一点让她的心狂跳了几下:富贵回来了!
一旦明白了这点,富贵娘顿时觉得脚上有了力气,甩开候大婶,急冲冲的就往外走。
“瞧把富贵娘给高兴的。”七姑八婶笑着也往外走。
就听厢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丁富华穿了条破秋裤,光着膀子,弹出半个身子骂道:“大早晨的,吵吵吵吵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众人一愣,富贵娘却还没出门,只顾对着富华喊了一声:“你哥回来了!”然后人就出了院子。
牛车实在是太慢,对于周围的欢呼声和问候声,丁富贵也觉得有点厌烦了,这种嚣张与招摇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那种快乐荣耀的感觉。
于是他放眼向前看去,却远远地看到一个老妇人急急的迎面走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七姑八婶,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娘!”
无论走出多远,做孩子的,是永远能认出自己的娘的。
“停停停!”丁富贵喊着。
车停了下来,丁富贵从车顶急匆匆的爬下来,苟娃子也想下来,却被安全带绑住,手忙脚乱的也解不开,最后还是司机师傅帮着解开了。
丁富贵下得车来,脚一落地,手杖也扔到一边,然后踉踉跄跄跑到富贵娘面前,双膝一软跪倒,把母亲的双腿一抱,眼泪顿时再也忍不住,哭道:“娘啊~~”
老太太也把富贵的头一抱,刚才没流痛快的眼泪这会儿也夺眶而出。两人都是真情流露,刚才在道旁看热闹,说怪话的人见了此情此景,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这时七姑八婶的也都赶上来,也有陪着流眼泪的,但都劝道:“大妹子,哭啥啊,这是好事啊。”
“就是就是,有事回家说。”
富贵娘这才又抹了抹眼泪,赶紧把富贵拉起来,见他白色西裤上全是泥,赶紧用手给他拨拉,富贵赶紧劝住说:“娘,咱们回家再说。”
富贵娘破涕为笑说:“对对,咱回家,回家。”说罢,拉了富贵的手就要走。
候大婶笑道:“大妹子你糊涂了,那么大一辆汽车,还用您走路回家?”
富贵如梦方醒道:“候婶吧,您要不提,我还真忘了,娘,咱上车。”
说罢,扶着母亲上车,路上,老苟已经帮他捡了手杖,双手递了回来,富贵笑着对老苟说:“苟叔,真是麻烦你了,把车卸了吧,一会儿来家里说话,还有事请你帮忙咧。”
老苟虎着脸说:“这话咋说的,咱两家不就跟一家人一样嘛。”
说着就去卸车,富贵扶着母亲来到车前,又对苟娃子说:“把车顶的包拿下来,都是你的了。”
苟娃子兴冲冲的拿下包来,发现只剩下了一小半儿,但也有两三百块。村里的孩子开始转而簇拥他,以为他要继续派钱,谁知他把包往车前座一扔,人也坐了进去,显然是不打算再派钱了,但是车开了之后,孩子们还是跟着跑了一阵。
富贵让母亲先上了车,自己也坐了上去,富贵娘上了车,觉得新奇,问:“孩儿,这车是咱的?”
富贵笑道:“是我租的,不过这会儿可劲儿的用吧。”
话音未落,车门打开,候婶也坐了上来,笑着说:“咱也来享受一下豪车,二毛,不会嫌弃婶儿吧。”
富贵也笑道:“候婶儿这说的哪儿的话,等会到了家,还得请候婶当个门神,一些不相干的人儿,就别让进院子啦。”
候婶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没问题啊,说起来就这村儿里,除了我和你妈同时嫁过来的,跟姐妹一样,其他的,说的难听点儿,以前谁把你家当人?”
富贵道:“那是,记得小时候,就是候婶你对我最好。”
候婶笑道:“你小子还记得啊,不过这些年你音信皆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孝顺你娘。这些年,可苦了她了。”
富贵道:“候婶说的对。”
富贵娘却说:“看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就行了。”
车开着,富贵娘看见了三儿子富华。
富华还是穿着那条破秋裤,但上身穿了件油腻腻的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袄子,袖着手。看见车开过来,眼睛一亮,朝着车招手,司机师傅不认他,当然不会停车。富贵娘对富贵说:“那是你弟。”
富贵很淡然地点点头说:“嗯,让他自己走回家吧。”
富贵娘见富贵的态度,心里也有担心。虽说富贵回来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好事,但是富贵自小性子硬,看来免不得会引发些风波呢。
丁家的院子房屋都已破败不堪,院门也小,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外面,丁富贵让司机打开后备箱,才打开,苟娃子就一马当先,随后一群人帮着拿箱子行李,候婶也才下车,差点给撞倒了,于是扶着车,笑着骂道:“风火火的,你们特么抢劫呐。”
大家哄然大笑着,把东西都搬进去了。
富贵又对司机师傅说:“你也回去吧,这车太好,村里摆不住。”
司机师傅道:“也是,你再用车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们公司什么车都有,包你满意。”
富贵道谢,打发司机把车开走了。
这被村里多嘴的看见,都在传:富贵不过是表面风光,那车其实是租的。
富贵回到院里,候婶已经开始履职,把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拦在了院子外面,苟叔也没进了院子,富贵笑着把他领了进来,看见候婶放进院子的,都是和她关系好的,却也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进了屋,母亲正把大炕扫了又扫,富贵赶紧劝住了,一起上炕坐了,又打开行李箱,从里到外的取出新衣裳让母亲换了,周围的七姑八婶都赞叹新衣服漂亮,料子好。
母亲捧着衣裳,却不想换,说:“这好料子,过年再穿吧。”
富贵道:“这才惊蛰了,也算是在年里,有啥穿不得的。”
候婶也笑道:“是啊吉妹子,以后你可不是天天就过年啦,换上换上。”
母亲却还是面露难色,候婶忽然想明白了,大笑着说:“知道了,富贵啊,你娘是个爱干净的,怕是弄脏了新衣服,姐妹们你们看这样好不?反正也是大喜日子。咱们今天就把吉妹子当新娘子再打扮一回,好不好?”
众人齐声叫好,只有富贵娘忙不迭地说:“使不得使不得。”
候婶对富贵说:“还不劝劝你娘?”
富贵就对母亲说:“娘,各位姨婶一片心意,你就领了吧。”
目前还是不干,但已经看得出心动了,于是众人发一声喊,有帮母亲把头发解开的,也有主动跑去烧水了。
候婶对富贵说:“二毛,你去瞅瞅你弟,我们帮你娘打扮漂亮了再还给你。”
富贵会意,笑着拿了几样东西,从主屋出来,正好看见弟弟富华进了门,见了富贵不敢抬头,最后怯生生的叫了声:“哥~”
富贵点点头,然后说:“去,去你屋里先跪着,一会儿再跟你说话。”
富华一向怕这个哥,低了头,应了一声,回厢房了。
富贵一回头,看见陪着笑的老苟,就说:“苟叔,能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我爹吗?我这个不孝的儿子,都不知道老爹埋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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