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要全部

曹广平苦笑，他不仅是土匪，也是党员，但是他的上线和介绍人都死了。在土匪窝里待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做了事，也是匿名的。他当然可以重新联系上组织，最好的办法就是与部队合作。但是事情完了，要审查的时候，谁能相信？

就算是黄彬，不也当他是投诚的土匪？

“我会的。我给你写一封证明，证明小妮是曹华和孙月娥的女儿。你去大田村找村书记张文宽，大田村里的人，比其它地方的人要清楚情况一些，你可以让他们开一个证明，盖上公章，以后小妮日子好过。”

曹广平总算是把小妮放在了地上。

小妮已经知道自己要跟着这个哥哥离开父亲了，她想哭，但是忍着。因为父亲的神色告诉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三棵树，后山。

雨还在下，曹李氏打着伞，黄彬才把香火和纸钱点燃。

曹小妮很茫然地被曹李氏压着磕头。

黄彬也给一新一旧两个坟头磕头。旧的是曹华，新一些的是母亲孙月娥的。

两个坟头，都没有立碑。前世，大概除了曹广平，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埋着的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现在黄彬找过来，他大概会一辈子埋在心里。

曹李氏把两个孩子拉起来，很认真地对着两个人道：“ 小妮姓曹。我不懂什么规矩，但小妮不能改姓。”

黄彬牵起了小妮的手，小妮没有拒绝。

曹李氏看了看冒着炊烟的院子方向，然后才道：“曹哥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小妮的父亲身份，你最好也要找到人开出证明。”

曹家，黄彬曾经以为是因为曹广平残疾，所以是他做家务。但是现在来看不是，从一开始都是曹广平做饭。曹小妮大一些后，就是曹小妮做饭。后来是她几个弟弟做。

曹李氏性格强硬，曹广平知道曹华的事情希望不大，所以只想保住小妮的双亲的一半是烈士，但是她不同，她要的是全部。也许还有为曹广平的未来着想的意思，因为只要曹华证明的身份，曹广平才有希望。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曹李氏习武，从来没有停过。有力气，吵架吵不赢就会动手，这种性格使得她每一次都弄得很麻烦，都要几个弟弟和黄彬给人赔礼道歉收尾。土匪婆子的名头一直维持到了她去世。

焖饭，炖鸡，炒蘑菇。曹广平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只是气氛沉闷，脾气火爆的曹李氏在曹广平面前温柔得不像话。

两口子一直往兄妹俩的碗里夹菜，堆得高高的才罢休。

前世两口子把小妮拉扯大，小妮也一直把两个人当亲生父母看待。曹广平在剿匪过程中受伤，后来参加垦荒而伤了身体，直至残疾。两个人不肯出山，就待在三棵树，而三棵树也是最早的知青点，后来才搬到了观音垱。

曹广平两口子时不时地被知青们以土匪的过往拉出来批斗一番，曹李氏脾气火爆，吃亏也不肯低头，所以一家人过得很苦。就算是这样，曹李氏骂虽然骂，打虽然打，但却硬撑着让三个孩子读书，把自己累死也要让孩子们读书。

所以你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已经改名为曹爱华的小妮，就算是穿着破烂衣服，脏兮兮的，仍然笑容灿烂，学习成绩总是第一。

等到黄彬和小妮成亲的时候，曹家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那时候曹广平已经卧床不起，但是黄彬知道两口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满足孩子，宁可大人饿着。而因为曹李氏需要干重活，饿着的通常是在家做饭的曹广平。一个每天做饭的人，会把自己饿死，这种事情，你只能用一种精神来解释。

黄彬把自己的枪和子弹、手榴弹、行李都留给了曹广平。自己只带了一把匕首。

拉着小妮，给曹氏夫妇磕头告别。

小妮拉曹广平的裤子，但是被他拨开了。

“跟你哥哥走，想要你叔你婶活，就跟你哥走。如果以后你还记得我们，就回来看看。”

小妮不敢哭，只是低声地哽咽。

曹广平一言不发地进了院子。

带着斗笠，背着小妮，用蓑衣把两个人罩住，让小妮打折雨伞。黄彬快步走过了石桥。

雨越下越大，而这个时候出门，也是最安全的时候。

溪水开始上涨，一具尸体从上游冲下来，灰褐色的土布衣服，头上缠着头巾。他趴在水面上，在石桥的桥墩地方卡了一下，然后就向下游飘过去。

黄彬沿着小溪的道路疾走的时候，尸体也在伴随着人行走。

大山，是能活人的地方，也是能死人的地方。一些山民，你不能说他们就是土匪，因为他们也被土匪祸害。可是你不能否认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土匪，有些人杀人，也有些人吃人。这里的剿匪持续了一年多，大股的土匪被浇灭，但是最后一个土匪实在七年后，才被抓住的。

曹家夫妇能够在这里活下来，手里的人命一定不少。

黄彬拼命在记忆力搜索，他知道有几个人能够证明曹华的身份，而且也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他们。

曹华，地主老财，土豪劣绅，伪保长，伪甲长都当过，说不定还有蒋匪特务的身份。

你甚至不能说他是开明绅士，因为他强抢民女的事情干了不仅仅只有自己母子这一起。开过土烟馆，开过当铺，贩卖私盐军火。蒋匪把曹家杀光的时候，很多人叫好，认为是为民除害。

曹华利用这些身份和事情游走在蒋匪和日本中间，获得很多情报，也救了很多人。

黄彬知道这些事，是因为他在试图查找曹华资料的时候，找到了县文史资料里面的回忆文章。

一个叫做陈子忠的人非常客观地写了曹华的事迹，但是也有一些人说曹华就是一个投机分子。此人虽然不算是蛇鼠两端，但是祸害老百姓从来不手软。曹广平不敢说小妮是曹华的女儿，因为那比是土匪的女儿更加惨。

黄彬知道陈子忠是一个高级干部，此时正在县里任职。他因为为曹华说话，而被审查，最后在行署的职位上被打倒。到最后也没能得到重新启用。

曹华之所以不能获得荣誉，最主要的是，他是如何牺牲的，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甚至有人认为是他泄露了机密，导致行动损失惨重。由于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所以也有人认为他是叛逃了。

但是那次行动谁死了？只有曹华死了。他一个人吸引了全部的火力，掩护其他人撤退。重伤后被曹广平救了下来，他和曹广平返回曹家救人时，家里已经是一堆死人。他们从死人堆里把还有一口气孙月娥扒出来，找黄彬却找不到。

原来黄彬因为上学而避免了第一时间被抓住，有人见情况不妙，就带着黄彬去了延城。

曹广平带着两个伤员只能进山求曹李氏的父亲保护，之后不到两个月，曹华就死了。

曹华一死，曹广平所有的出路全部被堵死，只能跟着曹李氏的父亲混。

黄彬知道，能够证明曹华死因的人，一个就是陈子忠，他是曹华的上级，入党介绍人，行动的指挥者。另外一个就是行动被保护的另外一个高官。陈子忠最后不能给曹华正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高官后来也被定为有问题。要是和他挂上关系，陈子忠自己的事情恐怕也说不清楚了。曹华定为烈士的事情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但是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不是现在。

现在这两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开出证明，之后没有谁会找一个死人的麻烦？

能够证明曹华的身份，不仅是小妮会成为烈士子女。也会让曹广平从单纯的土匪，变成一个对革命有功的人。就算是有争议，结果也会比前世要好。

黄彬用力把已经睡着的小妮往上耸了耸，然后快速转向了到大田村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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