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诗心生感慨,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既为剑侠,李白生性自是疏放不羁。”忠尧淡淡地说道,“他一生嗜酒如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十一岁还要‘会须一饮三百杯’,酒仙名号实至名归。
不过,李白虽然诗名冠绝帝京,仕途却并不如意。
初始经孟浩然引荐,与安陆许府许紫嫣相识,二人一见钟情,其后李白入赘许府。许紫嫣的祖父许圉(yǔ)师曾为宰相,许府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不过许府最终也并未给予其太多帮助。李白性格豁达豪爽,一无稳定收入,二无法聚财,长期遭受妻儿的强烈鄙视和无情奚落、嘲讽。
唉,悠悠历史长河,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在潜居抱道、审时度势之时,或曰潜龙在渊、韬光养晦之际,被亲朋邻里、周遭之人评头论足、说长道短,遭受无情的奚落与白眼,还有无尽的讥讽谩骂,甚至连姜太公七十多岁出山辅佐文王前,都一直被人看不起,还长期受其妻子冷嘲热讽,何况凡人乎?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黎诗轻声说道:“莫欺少年穷。”
忠尧苦笑颔首:“对,莫欺少年穷!”语罢,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语气也铿锵有力:“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天宝元年,在道士吴筠和玉真公主的极力推荐下,唐玄宗终于诏令李白入朝供奉翰林。在经历了长期的压抑之后,李白激动不已,乃至意气风发,挥毫疾书,写下了千古名句‘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寥寥数字将慷慨激越、狂放不羁之态展露无遗。”
黎诗嗟叹道:“呵,人情凉薄,世事无常,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奈何如今世人多不好学,经史子集荒疏,会稽愚妇和朱买臣的的典故,又有多少人知道呢?是以,历史一幕幕不断重演,危机与毁灭悄然临近而不自知。”
忠尧感慨良多,长长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今人不知会稽愚妇和朱买臣的的典故,却知‘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
世人皆知金玉钱财,好虚荣,以贫富论贵贱,以香车宝马分人等,独不以提升学识为荣,不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不以成为‘能明乎盛衰之道,能通乎成败之数,能审乎治乱之势,能达乎去就之理’的贤人君子为目的,万世薪火相传,至今已呈衰微之势,危矣!”
二人沉默了片刻,似有所思。
已而,黎诗又说道:“忠尧哥哥,那个李师道……”
忠尧“哦”了一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说道:“李师道此人并非等闲之辈,派人刺杀了宰相武元衡后,朝廷搜捕凶手,查证时却误认为是节度使王承宗指使手下张宴所为,最终张宴等人被屈打成招,共十九人被斩。而这个李师道就一心想将张籍网罗至自己门下。”
“啊,李师道还动过张籍的心思?”黎诗惊奇道。
“可不是嘛,”忠尧说道,“晚唐时期唐宪宗李纯在位时,藩镇割据,朝廷势弱,李师道位居节度使,权倾一方,野心不断膨胀,但生性懦弱,对其妻魏氏及几名心腹总是言听计从。
此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实力,豢养刺客,四处拉拢有才之士,许诺给予高官厚禄。
张籍身为韩愈门下弟子,当时颇有才名,李师道便写信请他出来任职,并许以优厚俸禄待之。然而,张籍忠于朝廷,亦有抱负,不愿与李师道为伍,在那般情势之下却又不敢开罪与他,万般无奈思前想后就写下了这首诗以表婉拒之意。最后,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做法不可不谓高明。”
“原来,这首诗的前因后果和背景竟是这样的……”黎诗喃喃道,蓦地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忠尧哥哥,你的意思是……”
忠尧淡淡一笑,微微颔首。
轻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说道:“呵呵,幸好张籍拒绝了李师道,李师道后来的结局可是很凄惨的。
元和十四年,李师道遭其部属刘悟所杀,尔后刘悟将李师道的头颅献给了田弘正。田弘正找来李师道旧将夏侯澄辨认真伪,夏侯澄抱着头颅端详许久,号声恸哭,并用舌头舔去头颅眼中的尘土,痛不欲生。”
“听起来,这个夏侯澄还是有情有义的人,但他如此行事,不怕田弘正杀了他么?”黎诗好奇地问道。
“夏侯澄感念旧主,乃人之常情,”忠尧平静地说道,“田弘正并没有苛责于他。李师道死后,藩镇基本削平。至此,六十年藩镇割据形势宣告结束,天下呈现出安史之乱以来极为少见的统一局面,史称‘元和中兴’。”
黎诗疑惑地问道:“看来哪怕是学一首诗也得知道它的创作背景才行啊!若不知诗人彼时在大的背景下所经历的一切,不知其所感所想,是很难诗词中的深意了。或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么说来,忠尧哥哥是想以史为鉴,效仿张籍了。那这首诗是要给谁呢?目的又是什么?”
“这首诗我改了两个字,将‘君知妾有夫’改为‘君知妾已老’,是准备给子信师父的。”忠尧笑了笑,说道,“师父曾在朝廷为官,执掌司天监,精于天文历法象学算学及堪舆相地等术,不过他已辞官归隐多年,无意再出山。
无奈太子与安阳王为争夺皇位都在极力拉拢有才之士,师父便在被笼络之列。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婉拒的法子,等这次昆羽决胜过后,你随我一同送去天文院,也见见我这位虽相处不久、却对我疼爱有加的师父。”
忠尧说着说着,脑海中浮现往昔与余子信相处的一幕幕画面,不由心生感慨:“想来我与他的确有缘,还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很合得来呢……”
黎诗调皮地说道:“那见了你师父,我如何称呼他老人家?叫前辈、师父?”
忠尧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晃了晃:“不不不,你得叫师祖。”
黎诗不满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会介绍说,你是我新收的徒弟。”
黎诗咕哝着抱怨起来:“哎呀,讨厌!老是占人家便宜!”
忠尧反唇相讥:“哪儿占你便宜了?还没吃你豆腐呢!”
黎诗娇嗔道:“你好坏!”言讫放下手中的信笺,握起粉拳在忠尧肩上狠狠捶了几下。
忠尧作享受状,喟然叹曰:“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啊。哎呀,好舒服!”又招着手说道:“多来两下,多来两下!”
二人开心地嬉闹着,黎诗正准备狠命地捶上几拳,忽见忠尧神色有异,握紧的拳头停在了空中,二人屏息凝听,忽然发觉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忙收敛神色,恢复一本正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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