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为学争鸣

后面的弟子陆陆续续步入听书阁。

“咦，大师姐没来吗？”忠尧忽发一问。

“忠尧师弟，已经有两大女神站在你面前了，你还不知足？”子翃笑呵呵地打着趣，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脚，跟忠尧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子翃好像果然学坏了。

忠尧闻言惊讶地扭头盯着子翃，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的，“别胡说！我只是好奇。”

黎诗竖起食指，抢着答道：“大师姐希蓝本身就是宗主的嫡传弟子，我们这里都是内门高阶弟子，离嫡传还差得远呢，所以她今日根本无须前来。”

“你说我回答得对不对？”黎诗得意洋洋的说着，忽然转向上官凌发此一问。上官凌一愣，表情有些尴尬，连忙问答：“对、对。”

忠尧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皱着眉头，忽然说了一句，又似自言自语：“那，上官凌……凌儿……不也是司雪衣长老的嫡传弟子吗，嫡传弟子就不用参加，那她也不用参加啊……”

上官凌本来还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忽闻忠尧喃喃自语，不禁心旌摇曳，娇羞万分，欣喜不已，内心思忖道，“他……他竟然唤我凌儿……”

旁边的黎诗还是那么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要忠尧开心她就开心，其他的似乎都与她无关。

“哎，哎，你是嫡传弟子，你怎么也来了？”忠尧冲着上官凌问道。

“对啊，哎哟喂，你怎么也来了？”子翃也油腔滑调、鹦鹉学舌，声音一听就很不正经，关键时刻还真是讨人嫌。

“啊？”上官凌总算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我……”忽然眼珠一转，“我虽然是嫡传弟子，但……修为不济！修为不济！嘿嘿嘿……，今日前来，若能多学一些总是好的……”

忠尧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平静地说道：“我们进去吧。”

一转身，却看见黑肱震正站在门口一侧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忠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感到有股生吞活剥的肃杀之气正奔袭而来。

忠尧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向黑肱震拱手道：“在下先去也。”说罢，便与子翃等三人径直往听书阁走去。

黑肱震也还礼拱手，不以为意随口答道：“去你的吧！”

忠尧愣了愣，剑眉一挑，眸子一转，稍作沉吟便呵呵笑道：“去，你的爸？我去！你大爷的……”

爸爸一词起源甚早，古书省文异文中，时常通用。今人称父，最古称爸，尔后叫爹，转音为爷。后人因加父作爸字。蜀谓老为波。又“集韵”必驾切，音霸，吴人呼父曰爸。

待入得听书阁，发现王夔教谕不知何时也已到达，正坐在几案旁边，而璇滢教谕则端坐正中，台下其余弟子分成两侧，一侧是男弟子，另一侧是女弟子，泾渭分明。

“这么分开坐……是怕男女授受不清？唉，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个如此浅显而又颠补不破的真理，精髓很难理解吗？”忠尧暗自寻思着，赶紧乖乖地坐了下来。

稍顷，待众弟子一一坐定，璇滢教谕清了清嗓子，双瞳剪水，含蓄深婉扫视全场，用娇柔甜美的声音问道：“你们可知今日为何如此庄重？”声音竟如泉水般婉转叮咚，又如百灵鸟般清脆悦耳，沁人心扉，此声只得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几个弟子听得骨头都快酥了，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平时训教也是这样的吗？竟然如此温柔、贤淑、可人……她要是天天来给我们教学就好了……”

“为什么老师都是别人家的好？她如果来带我们，我保证比现在用功十倍，绝对不开小差！强烈要求教谕互换！”

“她可有婚配？可有心上人？”

“有情郎又如何？公平竞争嘛！”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她家需要多少彩礼？家中可有姐妹？”

“一群乳臭未干的五尺微童，等我们长大，还来得及吗？黄花菜都凉了！”

……

“没有人能回答今日为何如此庄重吗？”璇滢见无人应答，继续问道，话音一落全场如骤雨初歇，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屏息凝视，雅雀无声。

“天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璇滢秀眸乌灵闪亮，娇波一转，字正腔圆地说道，“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做人应知礼义廉耻，忠孝仁爱，尊师重道，刚刚口不择言、出言不逊的几个人罚抄门规十训各一百遍！”璇滢口中所称的昆羽宗门规十训总共有四十字，便是“仁爱孝悌，谦和好礼，诚信知报，精忠报国，克己奉公，修己慎独，见利思义，勤俭廉政，笃实宽厚，勇毅力行”。

几名弟子一听，“啊啊噢噢”鬼哭神嚎之声不绝于耳，这才领教到璇滢教谕的厉害。

璇滢伸出皓腕玉手，示意安静，继续说道：“我身后有三个大字：道、德、术。何谓道？何谓德？何谓术？”

慕容休之举手，璇滢点头示意他回答，慕容休之却站起来说道：“老师，道德术是一本书吗？我只听过道德经，没听过道德术。是不是笔误写错了？”

璇滢脸色一沉，此刻黑肱震举起手来，璇滢便道：“黑肱震，你且来说说看。”

黑肱震站了起来，胸有成竹地娓娓道来：“道德经是老子所著，道德经其实分为道经和德经，老子创立了道家思想，孔子创立了儒家思想，先秦诸子创立了百家思想。经书乃圣人所著，也只有圣人所著之书方可称为经典。术可理解为学术、武术、艺术等各分支流派。”

王夔和璇滢对视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黑肱震旁边的两女弟子也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言语间不乏赞誉。

“听闻黑肱震学识过人，暮云世家从小便悉心培养，为其请最好的私塾先生授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是啊，是啊！他七岁识獐鹿的故事也是广为流传呢，还人称‘小东方朔’呢。”

说罢，二名女弟子还偷偷向黑肱震投去崇拜的目光，黑肱震一时好不神气。

“哼，名不虚传？不过就是效仿东方朔罢了，老掉牙的招数，王安石之子王元泽小时候不也用过么，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切！满壶全不响，半壶响叮当。”子翃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举起了手。

“嗯，好，子翃，你也来说说。”璇滢刚示意子翃来回答，却发现他和忠尧两人都耷拉着脑袋，低着头，连忙定睛仔细一看，子翃这家伙正举着忠尧的手。

“你们……你二人谁来回答？”

“他！”子翃低着头用手指指着坐在左侧的忠尧。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忠尧无奈，见子翃嬉皮笑脸的模样，狠狠瞪了一眼，作了个鬼脸，然后抬起头，笑嘻嘻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道，即路，是一条大路；德，关于走路的，小步慢走，内心淡然而坚定，直视前方行于大道之上，一条是目视的大道，另一条是心中的大道。

经，织也。从丝为经，衡丝为纬，凡织，经静而纬动，故纵线为经，横线为纬。所谓经书，由经线静止不变，引申为不朽之意，寓可传万世之作。经书、经典，乃至医术之经方，皆是取‘经’之此义。道、德、经三字相合，寓指宇宙中存在一个亘古不变的永恒大道，人行于道上，谓之德。而阐述此理，及把握行走于大道之法的不朽之作，则曰‘道德经’。”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众弟子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许多人都在细细咀嚼忠尧刚刚说过的话，有的似有所悟，微微点着头。璇滢面露惊讶之色，说道：“继续说下去。”

忠尧抿抿嘴，向璇滢点了点头，娓娓说道：“可悲可叹的是，道、德、经三字已被后世庸常流俗化，道德二字已多用于人伦琐事之意。世无大道，异端以道居之；世无玄德，妄人自鸣功德。佞人狂语，自诩为经，夷狄胡鬼，出口谓经，何其粗鄙！

天国文化道统，从伏羲开始，一脉相承流传至今，诸子并不是发明和创立了这些道术，而只是继承和发展了这些道术。原本，这些道术，也不需要诸子来继承，而是由王室的史官来一代代传承的。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史官都承担天师和帝师的责任。

老子曰：大道废，有仁义；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纷乱，有忠臣。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所以，德是在大道废弛后才出现的。

从史官传道，到诸子传道，历史上有一个很著名的转折点，这个转折点就是王子朝携带周室典籍奔楚。

先有道，而后有德，再有术。若大道如同大江奔流，所谓术，不过就是各分支细流尔。诸子百家在渊源上都脱胎于三皇五帝以来所形成的国家官学，官学流入民间，道裂为百，所以才有了百家争鸣。每个分支细流另立门户，互相宣称自己才是正统，自己才能解决天下大乱的问题，这才是真实的百家争鸣。

道裂为百，百家各执一端，争鸣不休，意味着从上古（黄帝之前）到中古（黄帝到春秋）一脉相传的官学体系的崩溃，内圣外王天下秩序的终结，庄子目睹此状，痛心疾首，不禁发出千古悲叹：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嗯，见解独特，异于常人，”璇滢面露喜色，啧啧赞道，“不错，有点意思。”

“老师，我有不同看法！”黑肱震激动起来。

“哦？你且说说看。”

“春秋战国是一个群星闪耀的伟大时代，思想和文化辉煌灿烂，各个学术流派在此时建立，各显其才，各有主张，百家争鸣，争奇斗艳，凭什么说儒家、墨家、法家都源自道家？”

“嗯，似乎说得也有道理。”王夔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首先，道并不等同于道家或道术，你能说你等于你妹吗？”

一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全场气氛开始喧啾起来。

“你……你……”黑肱震又急又怒，涨得满脸通红，额上暴出条条青筋，指着忠尧却说不出话来。

忠尧淡淡说道：“你什么你……夏虫不可语冰，曲士不可语道。百家之学的出发点是什么？其实都是为了解决天下大乱的问题。只是道家、儒家、墨家、法家，所提出的方案各有侧重。

道只有一个，但是道有无穷多的方面，不得大道，只寻得大道之皮毛，以皮毛立一方之学，此谓道裂为百。百家争鸣是天下失道的体现，而不是一场文化盛宴。立一方之学的人，则被称之为方士。

而且，我所理解的始皇帝焚书坑儒，也可能与大家理解的不同。

始皇帝坑的是那些学道立方的方士，虽然罪魁已经远遁海外小岛逍遥快活了，对，就是那个姓徐的，但除此之外实际并没有几个儒生。孔圣人的后代，始皇帝不仅没坑，还礼遇有加奉为国士。他烧的书，是除官修之书，是一些不道的方术之书、百家杂书。代表国家官学的士人，还有国家官学的典籍，始皇帝根本没有禁毁。始皇帝的用意是要复官学、禁私学，要立道、废异端。所以，始皇帝做的事，是复道之举。项籍反秦一把火烧了咸阳，许多珍贵典籍的也毁于火海，所以真正的祸首是项籍，哦，对了，项籍字羽，他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项羽。此人奉行读书无用论，不可取。据说，他跟东哥还是同乡。”

忠尧说罢，笑嘻嘻地望向一旁的高阶弟子，问道：“是吧，东哥？”

“是、是。”一名高阶弟子讪笑道，怯生生举起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原来他的名字就叫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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