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神

拉穆萨满花了一些时间才找来几条船，又花了一些的时间凑齐敢于划船的人。

一条大木筏，三条独木船，十几个勇敢者，在拉穆萨满的领导下，向着水雾深处驶去。

湖面异常平静，连风都没有，他们小心翼翼地划着船，大气都不敢出。

拉穆萨满站在大木筏上，位于整支队伍的最前部，乌彦站在他身后，然后是六个划桨的人。

大木筏是用很多根粗壮的树干捆扎而成，不好操控，胜在结实牢靠，平时是用来运送石料的。

独木船则是用一抱以上粗细的大树主干，把树心掏空，定型后烤制而成，可以乘坐两到三个人。

水雾渐浓，所有船只聚拢到一起，以防迷失方向。

空气中不时传来嗡嗡嗡的微震，每个人都感到皮肤发麻，汗毛直立，原本湿漉漉的头发也一根根分离，随着距离的深入，这种感觉很快就蔓延到他们的胸腔，所有人都觉得心里发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乱了节奏。

乌彦注意到湖水表面布满了细微的波纹，每当震动加强时，这些波纹就剧烈震荡，产生无数小水粒，飘散到空中，形成水雾。

船队穿过一大团水雾后，巨大的黑色球体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虽然还相隔很长一段距离，但所有人都只能仰望，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人们在脑海中搜刮着记忆，回想自己可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造物，答案是从来没有，大自然孕育不出，人力就更不可能。

它和湖水的接触面极小，与其说是漂浮在水中，不如说是悬浮在水面之上，在众人的视野里，它就是一个完整的球体。

乌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圆的物体，太阳虽然是圆的，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圆盘，并不立体。带有阴影的月亮有时会给人一种立体感，但表面布满瑕疵。而眼前这个黑色球体是那么地完美无瑕，那优美的弧线让人看到后直想落泪。

空气中传来的微震更强烈了，乌彦觉得舌头和鼻腔发麻，失去了味觉和嗅觉，耳朵和脑袋里响彻着嗡嗡声，加上眼睛里看到的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景象，他的内心被一种巨大而未知的力量压垮了，意识里只剩下自身的渺小与卑微。

这种感觉或许就是敬畏吧。

拉穆萨满软软地瘫坐在木筏上，几乎无法呼吸，气管里传出怪异的声响。乌彦来到他身边，看到他的状态后，用一种异样的嗓音对划桨的人喊道：“回去！回去！”

没有人理睬他，早就没有人划桨了，木筏在依靠惯性向前行驶。乌彦也无力地瘫坐下去。

与黑色球体近在咫尺的时候，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持呼吸。

木筏来到球体跟前的时候，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船头一震，停了下来。拉穆萨满就在船头，此时他已经处于球体的底部，触手可及，他在心底寻求与神明对话，如果自己冒犯了神明，请求神明降下惩罚，如果神明要给他什么启示，无论那是什么，他都会竭尽全力达成。这次他没有使用咒语，而是用最简单朴素的语言直抒胸臆。然后他伸出手，浑身颤抖着去触摸黑色球体。

球体被手指触碰到的时候，看似坚不可摧的表面泛起了一道涟漪，从一点向整个球身扩散，瞬间到达另一面后，又再次返回，周而复始。

空气中的微震消失了，众人的知觉渐渐恢复。

球体表面的涟漪开始减速，在内部浮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越来越近，像是从一道水墙中走出来一样，和球体慢慢分离，最后整个正面呈现在众人面前，正对着木筏的前端。那是一个全身布满鳞片的人，或者说是天神。每一块鳞片都有着异常光洁的表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锐利的光芒。

没等众人有所反应，天神与身后的球体彻底分离，掉落在木筏上，木筏的前端被击碎，粗壮的树干被折断了好几根，形成了一个斜面，天神开始向水中滑去。

黑色球体这时也慢慢沉向水底，巨大的黑影很快就消失在湖面之下。

拉穆萨满立刻上前试图抱住天神的手臂，但用尽全身力气也抬不起来，只能用双手按着。乌彦和六个划桨人也来帮忙，三个人一起才能勉强搬起一条手臂，没有地方站的两个人就抱住前面人的腰，一起向后使劲儿。

把天神拖到木筏的中部，木筏才不再倾斜，湖水漫了上来，人只能踩在水里。

湖岸上的人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紧盯着湖面，望眼欲穿。

湖面上不再有新的水雾生成，原有的水雾也开始迅速消散，黑色球体消失了，船队也开始返航。

三条独木船用绳索牵引着木筏向湖岸驶来，在离湖岸很远的地方突然转向，朝着阿木河的河口驶去。

人们在岸上追赶着，叫喊着，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船上的人只是沉默地划着桨，木筏上只有拉穆萨满一个人，在他身旁似乎有一堆布。

索林醒了过来，双手依然被捆着，他对自己是怎么被冲上岸的，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在最后清醒的时刻，他拼命地抱着一块礁石，防止自己被湖水带走，隐约记得，当时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

索林看了看周围，湖岸一片狼藉，在一片空地上整齐地排列着一具具尸体，那些显然是被水墙溺死的丁灵人。白牙肯定不在那些尸体之中，因为被献祭的野人尸体无人理睬，人们表现出了理所当然的冷漠。

索林坐了起来，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失去了警惕，他此刻只想静静地呼吸空气，看看蓝天，看看大地，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直到有人发现了他，是大光头，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

“这边还有一个活的！”远处有人喊。

索林循声望去，白牙被人架了起来，他有些神智不清，双手在空气里乱抓，接着又被人重新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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