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步忘生

两人一路从早晨走到中午时分，所过之处所见之景，皆是桃树纷纷，一层不变的景色却并没有让叶天正气馁，真正让叶天正气馁的事是两人走着走着，便是那座老云头的草庐。

老云头正躺在树枝上一脸惬意地晒着太阳喝着酒，见着远处行来的两人，坐起身来哟了一声，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修道之人往往眼力极好，哪怕是有桃树挡着，早在几里外老云头便见着了叶天正。

蹲在树底下，百无聊赖，拿着树枝画圈圈的阿君听见老云头哟一声，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连忙躲在树干后面东张西望，难不成除了自己和叶天正之外，又有倒霉蛋跑进桃园来了？

叶天正还好，起码是个凡人，不会法术，即便是阿君这般胆小鬼也只是瑟瑟发抖，不至于惊慌失措，再者说了，他从小就对人心特别敏感，虽说不是直接看穿人心，但是简单的辨别善恶还是可以做到的。

在阿君眼中，叶天正并非恶人，所以阿君才能慢慢地和他正常讲话。

躲在树干后面的阿君，张望了好半天后，才注意到一步一步向着草庐走来的叶天正，当下松了口气，再抬头看时，发现了那个跟在叶天正身后，揪着他衣角的红衣裳小女孩。

一见到生人就害怕的阿君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往后退几步，而是胀得满脸通红。

待得叶天正走近之后，看见胀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不说话的阿君，有些费解地看着在一旁偷笑的老云头，难不成老云头终于成功让阿君喝酒了？

察觉到叶天正投来的目光，老云头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是那种强迫让人喝酒的人么？”

那倒也是，这几天的相处下来，除了在劝酒的时候，其他时候老云头给叶天正的感觉，都像是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而且还没有长辈架子，强迫阿君喝酒的事估计是做不出来，难不成是像对自己一样，对阿君死缠烂打？

老云头正戏谑道：“原来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

说罢老云头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走到叶天正身边，弯下腰，一手摩挲着下巴，打量着那个红衣裳小姑娘。

红衣裳小姑娘却并不害怕，只是挺着胸脯下巴上扬，精致如玉的小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老云头见状啧啧称奇，这小姑娘和阿君倒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老云头收回视线，呵呵笑道：“毫无妖力，这就能化出人形了，龙门鲤的神奇之处名不虚传。”

对于寻常野兽来讲，修行之路要比人难上许多，野兽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不如人敏锐，故此能否感受到天地灵气是一难；初具修为之后，能否生出灵智又是一难；而生出灵智后能否修到养道期化出人形，则是难上加难。

所以对于妖兽来讲，能够越早修出人形，对于后续的修炼来说帮助越大。

叶天正看着在一旁鼻子快翘到天上的叶晨曦，笑道：“鲤跃龙门么，那为何龙门鲤这般神奇？”

老云头白了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的阿君，这才叫问到点子上，哪像你天天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老云头喝了口酒，润了下嗓子，解释道：“先前与你讲过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妖兽要养道期才能化出人形，一些荒古遗留下来的妖兽血脉，想要化成人形则更加困难，甚至有些上古遗存的异兽永远都无法化出人形。而这个小姑娘便是那尾红色龙门鲤化作的，先生出灵智，再开始修行，身上毫无妖力，便可化作人形。”

“红色鲤鱼？”叶天正看着揪着自己衣角的叶晨曦，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姑娘便是那时从李姓大汉手中买下来的那条红色鲤鱼，难怪会与自己这般亲近。

一旁的阿君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也是妖，但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在 自身毫无妖力的情况下便能化作人形。

老云头好似看懂阿君心思一般，嗤笑道：“你们蛮荒固然是妖族聚集之地，但是龙门鲤一事，是人间特有。”老云头喝了口酒，指了指心口，接着解释道：“这里说的龙门，指的是此处，心中的魔障。”

阿君听罢只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老云头心里高兴呀，前些天来了个长得讨喜的叶天正，如今又有个长得讨喜的红衣裳小姑娘，老云头笑眯眯地喝了口酒，冷清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桃源，这五年内都要热闹咯。

事实也正如老云头所想一般，此后桃源的确是热闹了许多，而那个红衣裳小姑娘，则是像世俗间的混世大魔王一般，无论上是上树掏鸟窝，还是打鱼摸虾，几乎是样样精通，甚至有些时候骑着老云头养的那几只大白鹅在草庐门口呼啸而过，俨然已经成为了这群大白鹅的头头。

阿君在那大白鹅嘴下吃过不少苦头，自然是知道这些个大白鹅如何生性凶残，连老云头都敢追着啃的大白鹅，居然被这个红衣裳小姑娘骑着，这让生性胆小的阿君看得目瞪口呆。

虽说如此，阿君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躺在草坪上晒太阳之外，便是坐在一旁偷偷看着那骑鹅呼啸而过，他觉得这种画面，比桃源的十里桃林还要好看，很是……动人。

每当叶晨曦骑着大白鹅呼啸而过时，叶天正都会有些无奈地笑着，咋捡了个这么跳脱的小丫头回来，还总是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想发，除了捅蜂窝掏鸟蛋之外，这个小丫头居然将鹅蛋偷偷抱进被子里面孵蛋，鹅蛋自然是被压的稀碎，结果小姑娘第二天便是红着脸让叶天正帮着收拾被窝。

老云头起初是抱着幸灾乐祸地态度看着，结果有天去酒窖取酒时，却发现自己的酒少了一大半，后而才发现原来是叶晨曦这个小丫头偷摸着把酒拿去喂鹅了。

一向很少生气的老云头拎着酒壶跑去和那些大白鹅算账，结果自然是被那几只喝得晕头晕脑的大白鹅追着啃了一路，惹得一旁的叶晨曦捧腹大笑。

被大白鹅追的灰头土脸的老云头掐了个法诀，缩地成寸到叶天正身边，凑到叶天正耳边，让叶天正配合着演一出戏，假装旧病犯了，要用来治病的酒不够喝了，这出戏一演就是两个月，直到老云头重新酿好酒才结束。

自此之后小丫头吓得再也不敢偷酒给大白鹅喝，反而是偷酒给叶天正喝，无论老云头换了多少个藏酒的酒窖，都能给鼻子极灵的叶晨曦找到，到最后老云头所幸也就放弃了，自己的酒给人喝，总好多拿去给畜牲喝。

此间事了，叶天正便发现，其实老云头藏书颇多，这对于在中年儒生影响下的叶天正来讲，实在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了。

于是乎叶天正在教小晨曦读书写字讲话之余，便是会独自一人翻看着这些书籍，只不过这些书籍大多都是写内容深奥艰深的仙家法术一类的秘籍，少有几本山水游记，写得也都是一些玄乎其玄的地方，诸如什么东蓬莱州蓬莱岛，西极天州不周山，不免看得人云里雾里。

对于叶天正观看这些个书籍，老云头倒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大多书籍写得都是些仙家法术，身为凡人的叶天正自然是看不太明白，直到叶天正翻到一本记有烟水还魂秘术的书籍时，老云头才出面制止叶天正，将这本书拿了回来。

老云头拿走书前，嘴里念叨道：“闲着没事少看点这种书，折寿的。”

只奈何从小便记忆极好的叶天正早已将书上内容悉数记下。

书中所述烟水还魂，似乎是一种上古秘术，根据书中记载，这种秘术能够将残缺魂魄补全。

魂魄一事，乃属天道运行，故而烟水还魂，是以人力对抗天道，故而代价较大。

时间匆匆，一晃两年便过去了。

在叶天正看来，桃源最神奇的地方，便是这些一年四季都在开花的桃树。

这两年间，叶天正在老云头的藏书中，记下了不少的仙家法术和仙家剑诀，但也仅仅只是记下罢了，对于没有真元的叶天正来说，压根无法使用这些法术剑诀。

叶天正也曾经去问过老云头，可是老云头还是那般说道，天地自有规矩在，他若是教了叶天正，那便是坏了规矩。

老云头不教，所幸也就不强求了，所以叶天正才会拉着叶晨曦在小溪前耍着那几套不得精髓的王八拳和疯魔剑法。

一旁的阿君倒是懒得动弹，就在一旁托腮发着呆，偶尔用余光偷偷看几眼那个红衣裳的小姑娘，这便是阿君的日常了。

在他看来，这种生活，很是美好，若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是多好……

这日老云头路过草庐前时，便见着了正在练招的兄妹俩，也不知道老云头今天是兴致来了，还是嫌弃兄妹俩的招式太辣眼睛，便说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剑招。

老云头说着，喝了口酒，右手手指一勾，叶天正手里的那把木剑便脱手而出，最后落在老云头手中。

老云头单手持剑，将木剑横在胸前，笑眯眯地说道：“看好了啊。”

话音刚落，老云头仿佛在顷刻之间变了个人，在一旁的兄妹俩只是觉得皮肤有些生疼，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并未感觉到其他的异样。

而阿君则是脸色大变，瘫坐在地上，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这是什么剑招……如今老云头身上的剑意，是阿君从未见过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招名叫三步忘生！”

老云头仰头喝了口酒，同时踏出一步。

老云头将酒壶甩给叶天正，同时踏出了第二步。

老云头擦了擦嘴，同时踏出了第三步。

就在第三步踏出之时，桃源中的十里桃林，所有桃树，花瓣尽落，一时之间，整个桃源，桃花满天，只剩下一棵又一棵光秃秃的桃树。

只是三步踏出，老云头手中木剑并未挥动。

老云头低头看了眼手中一点一点化作齑粉，被风吹散的木剑，柔声道：“幸苦了。”

叶晨曦似乎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觉得老云头只不过是把桃源中的桃花尽数斩落，有何了不起的？

而一旁的阿君和叶天正则是看着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桃树怔怔出神，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云头随手一招，酒壶从叶天正手中飞出，落回了老云头手中。

老云头一边喝着酒，一边哼着小曲，走了。

走前他嘴角上扬，说了几句话，似乎并不是对着叶天正他们说的：“你让我教的东西，我已经教了，能悟到多少，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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