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油,清晨时,一场小雨便不期而至,四处灰蒙蒙一片。农人们自然是乐开了花,毕竟春分将至,这场春雨可谓及时。
但夔江码头处,一些商人官员却是有些愁眉苦脸。
夔江属于官道,出了一些行商于此运货之外,其实还有官船在此运送官盐,这场雨下得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便是及时抢救的情况下,船上的官盐仍是湿了不少。
子午道上,有个身着锦袍的男孩,撑着一把油纸伞,看着路边一位身穿破旧道袍,牵着一群鸭子的老道士,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老道士仍旧是昨天的老道士,可身边却多了一对撑伞男女。
女子白裙,男子锦衣。
男子给那老道士撑着伞,有些不解地问:“师傅你好这口?”
那老道士闻言,气的一巴掌拍在男子头上,气道:“小王八蛋,怎么跟你师父讲话呢?”
那男子嘀咕道:“你也知道你是我师傅啊?”
接着又是一巴掌拍头上,拍得那男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身上锦袍被雨水打湿。老道士此时很是狗腿地往白裙女子旁边凑了凑。结果那白裙女子一脸嫌弃,闪到了一边。
见那女子闪到一半,老道士悻悻然抢过男子的油纸伞。
那男子双头抱头,看着那神色得意的老道士,破口大骂,完全没了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臭老头子,你也知道你是我师傅啊,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个人影,害得我一路上都被邱仙子嘲笑。”
老道士撑着伞,走上前又是一巴掌,“我没教你法术吗?知道什么叫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是你自己不争气!”老道士觉得打了两巴掌仍不解恨,说着又打了一巴掌,“不争气!”
刚才还气呼呼的老道士,回头便是对着那白裙女子很是鸡贼的笑道:“你看看,收了这么个孽徒,让邱仙子见笑了。”
锦衣男子心中大苦,哭爹喊娘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雷劫高手。”
邱颖揉了揉眉心,一阵头大,这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叶天正撑着伞,来到通江桥,照例丢下一枚铜钱,诚心祈祷。
兴许是今天下雨的缘故,通江桥上并没有那黝黑男孩打水的身影。
叶天正笑了笑,正欲往安贫郡东边那座小学塾走去。迎面走来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汉子,左手提着几尾用狗尾巴草穿过鱼鳃的河鱼,其中有一尾鲤鱼不过叶天正巴掌大小。
汉子见着迎面走来的叶天正,笑了笑,对于这个安贫郡公认的开心果,汉子自然也是喜欢得紧。
叶天正学着那老夫子的模样,有模有样的对着汉子作了个揖,一眼一板的认真模样,逗的汉子开怀大笑。
叶天正看着汉子手中那尾不过他巴掌大小的小鲤鱼,这条鲤鱼嘴巴一张一合,显然是刚钓上不久。而且不同安贫郡三条江中的青鲤,这条鲤鱼通体红色,嘴巴处两条胡须隐隐之间泛着金色,很是神奇。叶天正有些不解,便指着鲤鱼问道:“李叔叔,为什么这条鲤鱼是红色的?”
汉子本想摸摸叶天正的脑袋,发现叶天正撑着伞,便只得作罢,右手挠了挠头,道:“俺也不太清楚,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有红色的鲤鱼。”说罢这位姓李的汉子将那尾小鲤鱼取出来,伸手递给叶天正,说道:“小天正你要是喜欢,送给你!”
叶天正看着这尾鲤鱼,摇了摇头,掏出了两枚铜板,排在手心。叶心一天只给叶天正三枚铜钱,因为丁一说了这几天可以不用帮他买早餐,除了刚才祈祷用掉一枚铜钱,如今便是还剩下两枚。
叶天正看着手中的两枚铜钱,一时间有些赧颜,对着那汉子说道:“我爹经常教我,天底下没有白拿人家东西的道理,可是李叔叔,我现在就只有两枚铜钱......我能不能买下这条鲤鱼。”
汉子看着叶天正赧颜,一时间笑得更开心了,心想不愧是郡守叶心的儿子。于是汉子伸手,从叶天正手中拿走一枚铜钱,将那尾用狗尾巴草穿过的鲤鱼递给叶天正,笑道:“你看这条鲤鱼这么小,还没有小天正巴掌这么大,所以一枚铜钱就够啦。”
叶天正拿到鲤鱼后,用脖子夹着雨伞,将那穿鲤鱼腮的狗尾巴草解开,然后小跑走到通江桥边,将那尾鲤鱼抛入旱江之中。
那条小鲤鱼重新回到了水中,欢快的游动着,绕了一个圈后回到原地,嘴巴浮出水面,一张一合。
看见这一幕的叶天正,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那汉子仿佛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那个笑意温柔的小天正,才是咱们安贫郡的春日初阳。
汉子两只手指捻着斗笠,往下压了压,眼神中满是笑意。
“小天正,我走啦。”
汉子说罢,转身便离去,留下叶天正在原地挥手告别。
汉子走后,叶天正同样笑着对那条浮出水面的小鲤鱼挥手告别。由于在桥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天启阴沉沉的,无法估计时间,叶天正便也不在耽搁,右手撑伞,左手提着衣服下摆,一路小跑着往学塾跑去。
到了学塾之后,叶天正发现中年儒生正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手持书卷,听着细细春雨。
这位中年儒生自己定下的规矩,有三不教,第一便是下雨打雷不教,故此此时院子中便只有儒生一人。
那中年儒生看见撑着伞站在院子门口的叶天正,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笑道:“来啦。”
叶天正知道,自己的这位先生,喜欢在雨天游山玩水,按照中年儒生自己的说法便是雨天的山水更为迷人。除此之外,中年儒生还说过一句话,叶天正很是喜欢,“.人生的道理,终究不只是书上的文字,除了读书之外,还得走路,去到处看看,这便是所谓知行合一。”
中年儒生收起书卷,放回屋内案台上,同样撑了一把油纸伞,捻起长衫衣摆,向门外走去。
中年儒生看向安贫郡南郊清泉山的方向,感觉有些惋惜,昨天莫名其妙的蝗群过境,把安贫郡南郊的几座大山给啃得一干二净,其中一座便是这清泉山。清泉山光秃秃的模样,在加上清泉寺一群光头,若非是上香请教佛法,去现如今的清泉山游山玩水,实在是有些大煞风景。
听闻早些年间,叶心曾在安贫郡东郊一处高山之上,建了一座凉亭,名为快哉亭。于亭中举目四望,可观大江东流。中年儒生来到安贫郡也有好些时日了,却是一直没有去那快哉亭观赏过。
中年儒生心中打定主意,便对着叶天正说道:“今天我们去东郊的快哉亭,如何?”
叶天正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这座亭子要叫快哉亭?”
中年儒生一手负后,呵呵笑道:“这就得问你爹了,或许等到了亭子,你就明白了?”说罢中年儒生向东行去。
叶天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提着衣服下摆,一路小跑,跟上中年儒生的步子。
于是乎,一位先生,一位学生,两人一路东行而去。
路途中,城郊的一座小土地庙中,三个孩子游玩之时,忘记带上雨具,身上衣服已被淋透,正躲在小庙中瑟瑟发抖。
中年儒生见此,便将自己的油纸伞递给了那几位正在躲雨的孩童,看着孩童们蹦蹦跳跳地走出小庙,往安贫郡中走回去时,中年儒生嘴角挂着笑意。
叶天正笑着将自己的伞递给中年儒生,两个人并肩而行。只是伞终究只有一把,春雨绵绵,没多久儒生的肩膀便已经湿透,可是他神色依旧悠哉,仿佛春风细雨对这位中年儒生产生多大影响。
叶天正抬头看着儒生,道:“先生,你的肩膀湿透了。”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笑道:“嗯,可是这又如何?”
“可先生如今衣衫湿透,看起来有些狼狈?”
中年儒生笑着反问道:“狼狈吗?”
叶天正点了点头,“嗯!”
中年儒生望向远处,笑道:“可是我并不觉得。山雨来也好,山雨去也好,我心中兴致并不会因此有所减少,我兴致在,自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说着,中年儒生摸了摸叶天正的头,接着道:“要说将雨具送给他们,我会不会后悔?并不会,因为我觉得,就算会后悔,也并不能改变什么,那些孩子就会跑着回来把雨伞送回来吗?不会的。心态豁达了,脚下的路也就宽了,路途中的景色,也就更多了。明白了吗?”
叶天正点了点头,笑道:“嗯!明白了。”
中年儒生戏谑道:“真明白?”
听闻此言,叶天正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声音了小了几分,“应该吧......”
中年儒生大笑,食指弯曲,轻轻弹了一下叶天正的额头,没有说话。
无悔只是说得好听,其实人都是会觉得后悔的,就比如他现在,便是有些后悔自己出行没有带上酒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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