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悟

白头山，灵台寺。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江小鱼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小环亦是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一切宛若青州城时那样，不急不缓，充满了节律。

日升而起，日暮而落，熟悉的钟声再次响起，即使已经习惯了这钟声，也依然让人难以无视其中的悠扬。江小鱼的身影从大雄宝殿中走出来，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正如连日来的那样。

大雄宝殿为灵台寺群殿之首，里面供奉着佛祖的金身。传言，佛祖怀无上神通，有三千法门，能启人智慧，看破因果。大者，包含万有也，雄者，摄伏群魔也。旭日初升，大殿的琉璃瓦间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更添佛家圣地的宁静与祥和。

夜晚的佛堂沉寂的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江小鱼每次从梦中惊醒之后都会来到这里。如今他已拜遍灵台寺山上下下所有的佛像。

“施主早。”打扫各殿的灵台寺僧人似乎早已习惯眼前的这位少年的存在，双手合十。

“大师早。”江小鱼回过神来，亦是连忙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上山的香客一如往常般上山而来，还有灵台寺中的弟子做完早课开始忙碌的身影，灵台寺内再次渐渐热闹起来。收回目光，只见江小鱼口中轻叹一声，眉宇间依旧残留着几分始终未能化开的阴郁。

找准禅房的方向，江小鱼抬起脚步就要向前走去，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江小施主在灵台寺还待的习惯么？”

“多些大师关心。”声音有些熟悉，江小鱼抬起头，果然见至善大师的身影就在前方，目光和煦的望过来，于是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小子待的很习惯。”

佛家圣地，往来都是良善之人。山上的饭菜虽然有些清淡，但至少不必如往日那般餐风露宿提心吊胆。晨钟暮鼓更是伴随着佛门诵经，令人心生安宁。

“那就好。”至善大师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言罢，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江小鱼脸上有些挣扎，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至善大师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灵台寺中穿梭的身影，既有灵台寺弟子，也有山下来的香客。有信众认出了这位灵台寺方丈大师，朝着这边双手合十，至善大师也都一一微微颔首。

就这样沉默了好大一会，视线尽头出现了空明小沙弥和小环的身影，许是两人习惯了江小鱼的晚出早归，特意出来等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空明和小环愈发的熟络。小环走路的样子愈发的稳健，偶尔会有一些踉跄，好在空明小沙弥手牵着她，不至于摔倒。

江小鱼望向两人的方向，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铭记和忘却都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或许，关于那个叫江小鱼的少年记忆也是如此吧。

他声音有些沙哑，开口道：“大师慈悲为怀，不知道可否帮小子一个忙？”

至善大师循着他的目光，亦落在空明小沙弥与小环的身上：“施主请讲。”

“小子自幼无父无母，早已习惯了漂泊，所有的苦难只愿一人承担。”说着，江小鱼的眼中已经多了几分感伤：“但小环身为大哥大嫂唯一的骨血，弟子只希望她能一生平平安安。”

闻到此处，至善大师已是望过来，眉头微微皱起。

“小子终究过不去自己这关。”江小鱼再次苦笑一声，说完心中为之一松，只是这份洒脱透着几分无奈。

至善大师的目光落在江小鱼脸上，仿佛想要将他参透，不知是该说他夸他心志坚定，还是该骂他执迷不悟。

“弟子每日问佛千遍，但佛祖既不言亦不语，昔日之事每每想起都犹如万蚁噬心之痛。”江小鱼说着，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更重：“小子自知资质愚钝，不敢奢求寺中收留，但希望能够将小环托付给大师，日后寻一个好人家。”

“非是老衲敝帚自珍，不愿传灵台寺心法，而是以小施主的心性，戾气未消，就算把灵台寺的整个藏经阁都摆在小施主面前恐怕也无法静心坐禅，参悟佛理。”老僧目光里落在江小鱼身上，当下暗叹一声眼前的少年身上果然如万师兄所说的倔强的很，再次开口道：“那施主打算下山去何方？”

“不知道。”江小鱼脸上闪过些许的迷茫。

空明小沙弥远远地便发现了至善大师的身影，但他似乎对这位方丈大师有些畏惧，放慢了脚步不敢靠近。

至善大师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口中暗叹一声这个打赌自己还是赢了，却不知这个结果对眼前的少年而言究竟是好是坏。阿弥陀佛，希望眼前的少年永远不会后悔吧，否则老衲就白做了一番恶人。

老僧微微叹了口气，手中已经多了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来自一位道门前辈，个中缘由老衲不便细说，日后小施主自会知晓，只望到时不要怪罪老衲就好。”

一位道门前辈？怪罪？

江小鱼闻言微微一愣，看了一眼老僧手中那枚玉佩，其材质非金非石，一只唯妙唯俏的天狐栩栩如生跃然其上，刻画的曲线一分一毫皆恰到好处。

江小鱼将那玉佩接到手中，只听耳边再次传来老僧的声音：“豫州以南万里之遥的荆州，靠近十万大山的地方有一处巴蜀之地。荆州多山，巴蜀之地更是丛山峻岭密布，其中有一山名蜀山，山上多是修行千年的得道真仙，御剑千里，逍遥自在，尤其是蜀山掌教道玄真人更是心怀正气，法力通玄，老衲甚是佩服。此去路途遥远，尝尽人间疾苦，遍看悲欢离合，也是老衲对小施主的一道考验。若是小施主到时候依然未改变主意，到时仙路自得。”

“多谢大师成全，小子没齿难忘！”江小鱼微微一愣，而后向眼前老僧郑重的行了一礼。以前或许只是对眼前灵台寺的方丈大师心怀尊敬，这一拜却是万分真心。

老僧双手微抬，凭地生出一股轻柔的力量将江小鱼托起：“世间因果，一饮一啄，得失自量。只愿小施主日后能善用力量，怀平常心，行慈悲事，切勿坠入魔道。”

“小子明白。”江小鱼重重的点了点头，既是对对方而言，也是对自己而言。

再远的路也总有走完的一天，空明小沙弥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江小鱼目光落在小环身上，目光闪过一丝愧疚和感伤。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灵台寺后山的石台之上，两个身影并肩而立，一僧一俗，看着上山的石阶上来来往往的信众。

“转眼间，二十年了。”老僧口中长叹一声，不禁感叹时光飞逝，很多事情物是人非，不堪回首。

“是啊，二十年了……。”酒剑仙面带感慨，亦是有些感同身受，再看他身后背着的那件兵器已经不见。

两人言罢，皆是沉默了下来，各自看着上山的信众上山而来，江小鱼的身影夹杂在其中，渐行渐远。

酒剑仙再看了一眼山下方向，道：“看来是时候要走了。”

老僧闻言转过身来，看了酒剑仙一眼，轻笑一声：“万师兄心乱了。”

“哈哈哈。”酒剑仙哈哈一笑，亦是转过身来看向老僧的方向，无奈的道：“你这老和尚修佛修的都快成石头了。”

“万师兄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僧为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

“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挖苦我了。”酒剑仙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摆了摆手，而后身形一起一落便消失在原地，向下方的灵台寺方向掠去。

老僧目送老友的身影消失，便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来人开口，听声音正是许久未见的空闻和尚：“至善师父，江小施主已经下山了。”

“嗯。”老僧点了点头，再次向山下望去已经不见了江小鱼的身影，再次开口道：“那你就暗中护送他一程吧。”

“是，至善师父。”空闻和尚双手合十，只见他语气一顿，脸上泛起一丝难色：“弟子已经安排空明师弟照顾小环施主，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知是否要找一个良善人家……？”

老僧摇了摇头：“这件事你万师伯自有安排。”

“那弟子告退。”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再次远去直至消失，老僧再次收回目光向远方望去。

灵台寺通往山下的石阶上，江小鱼或许是走累了，回过头看了一眼山上方向，但见已经看不到了灵台寺的轮廓，口中轻轻一叹，再回过头，摸了摸怀中的一枚玉佩还有与它一起的那根簪子，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前方，石阶一眼看不到尽头，远远望去，山下的福宁镇宛若棋盘大小，远处是一望无尽的神州大地，更远处是一片天地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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