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开海

一般僧人圆寂，烧出舍利的概率少之又少，这也是佛门一向把舍利视为无上瑰宝的根由。方屿以前读过一些释门杂记，说是僧人积一千善功方能在死后烧出一枚舍利，但想来以静定老僧的佛法修为，总不能终其一生才积累两千善功吧？

方屿心中困惑，向唐生姜请教道：“唐兄可知这舍利缘何是两枚？”

唐生姜不假思索道：“方大哥有此一问，相信定是对舍利如何得来有所耳闻。不过释门高僧皆修有秘法，无法以常理看待，像有些高僧坐化后会选择遗下五色舍利，其内蕴五色佛光，可使诛邪辟易，百毒不侵，往往会被炼成佛宝佛器。”

“而静定老光...静定禅师这两枚舍利，一曰骨身，一曰法身，也就是说，他临死前将一身金刚体魄化作骨身舍利，一身精深修为则化作法身舍利，这正是释门传承衣钵的无上神通。”

“换句话说，老禅师他.....将一生所得全给了我。”

言及于此，唐生姜不免陷入沉默。

卧佛寺和静定老僧口中的唐家，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竟值得老僧舍掉一条性命？这一切，又和他有何联系？

这一刻，曾被其师誉为无忧无垢的唐生姜徒生三千烦恼丝。

经过一番沉思，方屿决定尽快带两人离开这个是非地。

静定老僧或者说卧佛寺，或许的确欠了唐生姜祖辈一段人情，身为老一辈的静定老僧也认为这段人情非还不可，但其座下弟子，以及卧佛寺一干僧人难道皆会如此作想？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方屿是个初出茅庐的书生不假，但若说他空有一肚子学识，欠缺阅历，似乎怎么也说不过去。譬如这类福祸两相依之事，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惨遭横死的下场，他在清明梦中所见所历委实太多太多。

方屿言简意赅向二人阐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然后询问二人离开卧佛寺后，打算去什么地方。李汤圆迷迷糊糊听完一番长篇大论，一团浆糊的小脑袋瓜只想到了两个字。

散伙？

小姑娘登时就不乐意了。

她蹙着秀眉气鼓鼓坐到一旁石阶上，双手托举腮帮，也不说话，一副本姑娘不想说话，你们也甭搭理本姑娘的任性摸样。

唐生姜瞅了眼将心事全写在脸上的李汤圆，登时开了窍，急急忙忙道：“方大哥，你不是说要去芙蓉城赶考吗？”

“芙蓉城？对耶！”

李汤圆突然从石阶上蹦了起来，神采顿复，心中那点郁郁不快一扫而空，兴致勃勃说道：“方大哥，我跟笨生姜偷偷溜出来这么久，姑姑肯定担心坏了，咱们就一道去芙蓉城可好？”

她开心时就笑，忧伤了会难过，她也有小脾气，会愁苦会懊恼，这些一眼即见的情绪，真好。

方屿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根本没想过和两人分道扬镳，至少在两人安全以前不会，正想答话让李汤圆安心，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与此间寺庙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汉子站在小禅院入口处，体格高大，生得虎背熊腰，一身蛮肉绷得兽纹暗衣殊为紧致，双目凶神恶煞，如一头正在搜寻猎物的人形猛兽。

方屿下意识往前站了站，低声说道：“唐兄，一会若有打斗发生，你们先走。”

唐生姜怯生生提醒道：“方大哥...他是开海后期修士。”

方屿露出一丝恍然。

早在晨时，他便得知不仅唐生姜有开海中期修为，连涉世未深的少女李汤圆也是一名开海初期修士，这让仍处于引气境的他着实受伤不轻。

大汉饶有兴致盯着三人，啧啧称奇道：“竟能瞧出我的境界？小小年纪，一个开海中期，一个开海初期，倒是难得。”

方屿眉头一皱，问道：“阁下是何人？”

“小娃娃们，告诉你们又有何妨，某家蛮魔宗乌杵。”乌杵满不在乎报出名号。

“真欠揍。”

李汤圆撅起小嘴，扭过头询问方屿道：“方大哥，我们要一块揍他吗？”

唐生姜同时望向方屿。

方屿摇头道：“不，要揍也是我来。”

“可是....”

“没有可是！一旦找到机会，你们先离开。”

李汤圆一脸担忧。

她信任方屿，可她不笨，也一早就知晓方屿修为如何，只是不知为何，方屿的态度异常坚决。

乌杵一夫当关拦在小禅院门墙处，竖起耳朵听完两人对话，笑出了声来。

两个开海境娃娃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虽说不是什么易事，但仔细想想，或许有几分机会，毕竟他的境界也没高到哪去，但那个引气境青年竟敢扬言揍他？

这年头的小娃娃可真是勇气可嘉。

趁乌杵还没有动手的意思，方屿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凝神。

闭上眼，他眼中已没了乌杵，也没了唐生姜和李汤圆，没了禅房花木，没了习习暖风，没了悠悠白云。

然而，在他识海内，《养气经》逐字逐句如春风一般掠过。

方屿此举绝非临时起意，以为身在佛门便能抱抱佛脚。昨日夜里，他已经尝试过一次，虽未一举功成，却有了八九不离十的判断。

晨间和唐生姜讨论起黄老道学，他曾突兀问道：“唐兄，初入‘气若游丝’境，是否会有异样发生？”

唐生姜挠着头仔细想了想，答道：“气若游丝？好像没吧？”

方屿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那....开海境呢？”

这一次，唐生姜的回答十分笃定。

“自是能看见海。”

“一片由灵气滋生的海。”

小禅院拂过清风一缕，尘土飞扬，树叶沙沙响，骤变的天地灵气，仿佛也在提醒着什么。

院内四人，以乌杵境界最高，唐生姜则因身怀望气之术，一旦天地灵气稍有异动，两人几乎可以同时感知到。

乌杵脸色大变，身形暴起，如一只猛虎出闸似欲阻止方屿临阵破镜。

关键时刻，唐生姜只身俯冲上前，奋力拦住了乌杵。尽管他动作生涩笨拙，看上去也颇为吃力，但两人仅有一境之隔，所以这不难。

接过乌杵一拳，唐生姜连退数步，侧目看向一旁方屿，神色震惊。

乌杵自知为时已晚，只能冷冷抬头望去。

后知后觉的李汤圆一脸匪夷所思，赶紧晃了晃小脑袋瓜，最终，她确信方屿此时所散发出的气息，和先前已然判若两人。

倏尔，方屿唇角有一抹笑意隐现。

他看见了海，于是一念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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