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谋算

冬去春来，万物初萌。

青莲剑堂开课已经十日有余，方屿这位小教习，也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授课。

但这第一堂课，用凄凄惨惨戚戚来形容绝不为过。

偌大个讲经阁中，竟无一名弟子出现。

方屿沉默着等候半晌，终于向执剑殿行去。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禹玄。

禹玄须发皆灰，是一位庄严肃穆的老者，属于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那类人物。

初次会面时，这位主掌传功与刑罚的执剑长老对方屿进行了一番考校，所幸内容仅限于说文解字，方屿也并非腹中空空的纸老虎，自是对答如流，轻松过关。、

“剑堂教习方屿，见过禹玄长老。”

方屿开门见山，三两句道清来由。

禹玄端坐在一张蒲团上，神色如常问道：“方教习到此，是想让老夫替你做主不成？”

方屿突然挺直了身板，大义凛然摇着头道：“身为教习，管教弟子本是分内之事，怎敢劳烦长老。”

“可是...”

方屿话锋一转道：“想必长老您也清楚，在下一介书生，不通武艺，更不曾修行，这打骂肯定是不成。不怕长老您笑话，小子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就是担心会给剑堂造成一些困扰，所以想来请示一番。”

剑堂弟子疏于管教，顽劣成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不但让一帮教习大感头疼，就连禹玄这位执剑长老也颇为无奈。

这小子一介凡俗，又能有什么法子？

禹玄挑了挑灰眉，来了兴趣。

有一帮长老教习坐镇，他完全不担心方屿能搅出什么风浪，当即给出一句但试无妨的承诺。

在征得禹玄同意后，方屿次日便拿着鸡毛当令箭，寻到剑堂中专司信使差事的小厮，寄出了一封封“家书”。

两日后的清晨，一支浩浩荡荡的探亲队伍来到青莲剑堂外。

十多名剑堂弟子闻讯，纷纷外出相迎，可惜却被骂得狗血喷头，首席弟子汪明远同样没能幸免于难。

那些“家书”的内容，大体是告诉这些弟子父母，你们的孩子如今虽在修行上略有成就，但在其他方面就很是不尽人意，譬如目无法纪，藐视堂规，视师长于无物等等罪名，被方屿逐一罗列其中。

方屿是个读书人，待人接物素来谦恭，为人也十分讨喜，如每逢一年始末，他都会亲手给家家户户送上春联福字。

像是类讨好之举，好歹也替方屿攒下了不少情分，特别是那些子女不在身侧的父母，就更容易对他生出好感。

其实方屿心中明白，他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也只会让那群弟子恨得牙痒痒，但剑堂弟子个个心比天高，眼睛都恨不得长在脑门上，倘若放任自流，不施以惩戒，长此以往下去，那他这位教习还做不做了？

而汪明远对他不知因由的敌意，他是在寄信时翻找弟子名册才有所发现。

这事儿得从老黄说起。

方屿和老黄是栖霞镇彻头彻尾的外来户，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换句话说，是老黄养了方屿整整十六年，尽管两人并无父子之实，但父子之名说什么也没得跑

大约十三年前，汪明远父亲因故去世，家道中落，恰逢老黄牵着面黄肌瘦的小方屿定居栖霞镇，然后一举买下了镇中央那座阔宅，使得原本名叫汪府的宅子，自此更名为黄府。

方屿只将这两件事稍加联系，便轻易猜出罪魁祸首是谁，至于事后会否迎来汪明远的报复，他倒没怎么上心，只是嘴角微翘，远远观望着青莲剑堂外啼笑皆非的一幕。

记得曾听老黄说过一句话，好像叫武者恃力破禁，文人以笔乱法，想来后者约莫就是说的眼下场景。

“顽劣成性吗？但愿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不久后，探亲队伍陆续离去，以汪明远马首是瞻的青莲剑堂弟子，齐齐来到剑堂堂主居所，痛陈方屿罪状，口口声声称此举有损青莲剑堂威仪，堂主柳平听闻后勃然大怒，随即通知青莲剑堂长老赶赴青莲殿议事。

当日黄昏时分，方屿四平八稳走入青莲殿。

青莲殿造型古朴，庄严肃穆，自有一派恢宏气象，是剑堂长老研讨议事之地。

殿内盘膝坐着七八位长老，禹玄和堂主柳平一左一右，分别处于上首位置，方屿则孤身站在大殿中央，形单影只，无处安放的双手只好搁在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破布囊上。

面对近似三堂会审的架势，方屿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堂主柳平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面相谈不上精明，也没什么凛凛威势，比起一旁严肃刻板的禹玄平庸不少。

只听柳平厉声责问道：“方教习，你这般胡闹，可有想过，此事一旦传开，我青莲剑堂的脸面要置于何地？”

探亲一事惊动了青莲剑堂上上下下，搞得鸡飞狗跳，俨然就是一出闹剧，柳平身为堂主，岂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况且，当初是他力排众议将方屿从镇子请来，为此还收了老黄不少奇珍异宝，不想才短短半月，方屿就闹出这等令人哭笑不得之事。

柳平身下一位八字胡长老随声附和道：“一个年过束发的凡俗小子，如何有资格做我剑堂教习？照老夫看，连经意教习这一席位也是可有可无，不若一并取缔算了。”

对面另一名长老笑眯眯接过话茬，好心替方屿打起圆场道：“吴长老此言差矣，经意教习一职乃是初代堂主设立，怎能随意取缔？咱们剑堂弟子疏于管教，方教习年轻气盛，又是初来乍到，行事冲动些也无可厚非嘛。”

听见两人这番对话机锋暗藏，方屿心中约莫有了底。

因为青莲剑堂确如栖霞镇传言的那般，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波暗涌，他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一手促成眼下局面，至于剑堂那帮恶人先告状的顽劣弟子，自然成了一枚枚棋子。

方屿可没什么闲心和这帮弟子计较。

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达成此行所求。

接下来，就要看禹玄长老如何看待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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