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前尘旧事

“真的？”程笙被惊到了。

“的确如此。”孙旺面色凝重道。“我也得了消息。”

“那感情好。这几年这帮王八犊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工契越签越苛刻，吃相越来越难看。早该滚蛋了。”

“没这么简单。”孙旺摇摇头，“听说马家五少奶奶原先在杭州掌管染布行业，没几年就把杭州附近松散的染坊全部挤垮。如今江南的染布大部分都是马家染坊出品，剩下的几家原来的大染坊也在马家的掌控之中。如今她接掌织坊，恐怕......”

“恐怕会重蹈染坊的覆辙罢？”程笙大怒：“我说最近市面上的染布越来越难看得千篇一律，原来是被马家给通吃了！”

“唉不知有多少人丢了饭碗。”孙旺长叹一声。

“我倒是觉得，没必要特别担心。”唐参笑道，“原来的小染坊虽然收编的收编、破产的破产，但是原先的大染坊却没受什么影响，反倒是更赚钱了。所以她五少奶奶再蛮横，也不敢动咱们。”

“此言差矣。”程笙反驳道，“马家的审美异常底下，要是被它一统织布业，那世面上的布就没法看了。”

“没法看就没法看。”唐参满不在乎的样子。

程笙还要再说，忽地想到唐参是靠量大质次发家的，便略过不提：“咱们是没问题，可是下边的那些一般织户呢，那些路倒呢？他们怎么办？”

“那只能怪他们没本事。”唐参不屑一顾地说，“老程啊。你就是管得太多。这年月管得了自己就不错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孙旺道，“如今天下不太平，关外有建奴，关内有流寇。若是再激起变乱，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唐参！”程笙怒视着他，“你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咱们不也是从路倒过来的？当年若不是他老人家给的机缘，咱们如何能有今天？你还有没有良心？”

“那我怎么办？”唐参毫不示弱，“我难道跑到越纹绸缎行，摁着她不改工契吗？人家知道我是谁啊！再说，我是从路倒走过来的全天下的路倒就都是我兄弟？我凭什么为了他们搭上自己？”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孙旺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倒是先吵起来了。说不定五少奶奶不会改工契呢？都是是没准的事儿，何必为此伤了和气？算了，咱们不谈这个了。”

程、唐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虽然缓和了一些，却更尴尬了。

此时小二把酒和凉菜上来。孙旺趁机道：“又是一年遇仙日，咱们敬布仙长一杯！”

三人便各自从怀里掏出一把梭子，放在桌上。然后倒酒，举杯向天，齐声道：“感激布仙长的大恩大德！愿布仙长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说罢把酒放在梭子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你道他们为何如此？原来那荒诞不经、生编乱造的市井说书人竟也蒙对了一些真相。这三人之所以从三个“路倒”一飞冲天，成为纺织三鼎甲，还真就是因为九年前在镇江金山寺里为和尚织布时，偶然救了一个姓布的修士。

修仙者有恩必报。布仙长正好手边有一套用不上的宝物三才神梭，便不顾明珠暗投，依照三人的根性各自授予其中一件，并传授不用法力的操控之法。

唐参得人梭之速、孙旺得地梭之稳、程笙得天梭之灵。这修士宝物何等威能？被他们放在织机上织布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凭借着三件宝物他们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此事一直是他们三人之间最大的秘密，绝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拜祭完毕，原是三人联络感情，叙述友谊的时间。但是有了今天的事情，胸中便有千言万语，却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默半晌，程笙突然问道：“当年布仙长留下的静心口诀，你们还记得吗？”

孙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想了想惭愧地说：“早年还时时念诵，可近几年日益倦怠，渐渐就忘了。”

唐参也道：“早就忘了，当年我们都不识字，这东西又用不着，哪里还记得。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程笙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罢收起自己的“天梭”，付账走人。

这场一年一次的聚会，实际上是不欢而散。

离开的时候程笙兀自憋着气，可是走了一半，就想通了。唐参如今已经是家财万贯的上海富翁了。指望他像自己一样麻衣素服，混迹在路倒之中，并且与之感同身受是不现实的。想到这里，程笙不禁长叹一声：这就是阶级变了，屁股也变了。

“咦，我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程笙一惊。许是转世之时孟婆汤没喝够，他从小就隐隐约约地记着一些前世的事情。

他的前世似乎生活在大明朝三百年之后，职业是一个写手，相当于话本先生。但是写起小说却堪比织工织布，昼夜不息。结果钱没赚到多少，二十几岁就活活累死了。

转世之后，记忆大半尘封，却总能在某些时候蹦出一句奇奇怪怪但又切中要害的话来。许是前世的知识吧。

回到家，门口却早就等着一个长随模样的男子。

程笙识得那人是越纹绸缎行的伙计，经常过来拿布的。他如今见着越纹绸缎行的就不舒服，便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还没到取锦缎的时候吗？催个什么！”

那人笑道：“哪里敢催程大匠？那锦您尽管织，想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交。”

“那你来干什么？”

“好叫大匠得知，如今我们绸缎行换了掌柜。现在说了算的是五少奶奶。”

“这个我知道了。”

“人常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五少奶奶既然来了，自然要一扫前任弊政......”

“你少废话。”程笙不耐烦地说，“有什么章程尽管说。”

“是。”伙计脸上笑容不变，从怀里掏出一本纸头。“这是新工契的样本，您看看一看。若是没有什么异议，那以后的工契就按这个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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