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杨华辞别众人,在洛邑城外与苌弘汇合,两人两骑便开始了此次魏国之行。
在杨华大力劝说下,苌弘原本打算携带望远镜和这段时间绘制的星图的念头被打消了,仅带了金饼和换洗衣服便轻装出行。
杨华的顾虑并非无由,约定的日期已过,吕不韦并没有派人前来与他交易,甚至可以说音讯全无。
虽然他无法确定赵国灭中山是否得益于望远镜的相助,但这毕竟是极为敏感的东西,否则也不会令高石子那样的人一度对他和泰山起了杀心,以阻止望远镜流传于世。
在没有搞清状况之前,杨华并不敢将自己的诸多发明创造贸然展示,天知道会带来什么祸事,他现在可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遍野的青绿让苌弘心情大好,二人也不急着赶路,信马由缰一路谈笑。杨华则是第一次离开村子和王城的范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苌弘,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道路两边的原野。
由于大量采用了“机械化”耕种,杨华那五个村子虽然播种面积远远超过往年,但结束得却比往年还要早。
其他村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工具的缺乏让他们只能采用刀耕火种的原始方法。男人们挥着简陋的石锄在焚烧过后的土地上艰难地挖出一个个浅坑,妇女和孩子们则小心地将宝贵的种子一粒粒地播撒,嘴里念念有辞,大概是在祈祷能够有个风调雨顺之年吧。
行不过多久,杨华鼻子一酸,再不忍目睹。
他终于亲眼看到了传闻中耕种时连衣服都没有的农夫,不仅是男子,很多劳作的妇女也是穿着破烂,衣不蔽体,光屁股的孩子更是比比皆是。
越是远离洛邑,这样的情况便愈加普遍。
生活竟能如此艰辛,杨华再没有出行的喜悦,满心沉重。
苌弘也感受到了杨华心情的变化,喟然长叹:“为师初到洛邑之时,尚不至于此,怎知竟会愈加不堪,唉,这周室……”
苌弘少年出蜀,至今仕周已有二十年,对周室的衰落自然有着深切体会。
念及他所看到的周王室醉生梦死、奢靡无度,杨华不禁脱口而出:“周室早就不该再存在,亡了才好!”
苌弘闻言大惊,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马去,来不及稳住身子便立即呵斥:“伯继,不可出此言!”
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又语重心长道:“今后你可一定要慎言,这种话要是让别人听到,那可是杀身之祸。再说,周室毕竟是天下共主,若是倡行王道,未必不能再度复兴。周室若兴,民众之苦自当解除。”
杨华对周室远没有苌弘那般充满期待,所见所闻更让他生不起半点好感,可他并不想于苌弘争执,当下也不置可否,并不辩驳。
原野中的人影愈渐稀少,入目俱是肆意生长的草木,二人各怀心事,均是默然无语,对这初夏盛景再无半点欣赏之意。
直至中午时分,二人在一个小村外歇脚,心情稍复的苌弘才打破了沉默:“此处名为磁涧,再往前行二十里出走这片谷地便要进入韩国地界了。”
这才半日居然就要“出国”了?
杨华微微诧异,影响他心情的毕竟不是苌弘,当下抛开愁绪,询问起这里的情况来。苌弘上知天文下熟地理,语语切中要害,师徒二人在问答之间又恢复了之前融洽。
离开洛邑后,二人一直沿涧河而行渐入崤山。磁涧过后便是涧河盆地,几个大小不一的冲积平原分别筑有渑池和新安两城,原本都是周室之地,渑池更是洛邑的边邑。
韩国占据硖石关后,“顺便”侵占了整个涧河盆地,不过尚未设立县治,暂归宜阳管辖。硖石关过后便是属于魏国陕地,若是策马疾驰,他们今晚甚至就可以进入魏境了。
三家分晋之后,各家的封地犬牙交错,虽然之后经过多次调换,仍然无法彻底改变交错纵横的局面。
魏国被分割成为东西两大块,韩国也被挤成了“细腰”形,中间还夹着周王室和东西两个小公国,若不是顾忌周王室的地位,只怕早就将洛阳盆地也收入囊中了。
一听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异国风情”,杨华哪里还坐得住,稍稍休息后便催着赶路。这个临近韩国的村庄不出杨华所料,虽然拥有一片肥沃的冲积平原,但村民早就逃散一空,成为一个无人的荒村。
目前的周地已经不大,但凡与他国邻接之处却无一例外都形成了数十里的无人区,只要有点门路的周人,大多逃离自己的祖地,离乡背井以图寻求更有希望的生活。
沿途所见让杨华的心情极是沉重烦闷,只希望尽早远离这样的地方。
策马而行,狭长的谷地很快便被二人甩在了身后,谷口的山脊上,一座关卡依山而建,紧紧地扼住咽喉之地。
这座关卡实在简陋,说其是关卡其实都抬举它了,既没有高耸的关墙,也没有厚重的门户,仅有一个由草木搭成可供遮阳挡雨的门楼,两边则是削尖的木制拒马。几间木屋座落在不远的山凹里,想来是此地守军的住所,高处隐有一个哨楼,连个观望的士兵也没有。
稍稍一想,杨华便明白为何此处如此松懈了。虽然目前列国之间战争频繁,但周地本就在韩国的包围之中,能够悄然攻到这里的也就只有周室和东西二周公了。
周室就不用说了,情况稍好一点的两个小公国虽然都号称有上万甲士,但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惹韩国。
门楼下的几名韩国士兵引起了杨华的兴趣。韩国虽然远比不上齐魏那样的大国,但素来也有“劲韩”之誉,从眼前这些绝对不可能出自其精锐的士兵便让杨华感受到完全不同的风貌。不仅从精气神上远远超周室那些无精打彩的禁军,整齐鲜明的衣甲武器远不是王室禁军所能比拟的。
见二人策马而来,一名士兵立即上前阻拦。
杨华开始还担心受到刁难,可对方仅简单的询问了两句便放二人通过,甚至在得知二人是前去参加星官大会之后显露出极高的敬意。
看来这只是个象征性的哨站,既不征税,也无严密的盘查,存在的目的恐怕主要是彰示边界而已。
一过哨站,一幅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景象立即呈现在杨华眼前。
山梁之下,一个长约二十余里的河谷盆地尽收眼底。涧河两岸的土地已被平整一新,星星点点的农人在其间劳作,牛儿哞哞之声此起彼伏。盆地边缘的坡地丘陵上,青烟四起,到处都是开荒耕种的身影。
若是没有之前的对比,这不过是一幅平常的春耕图,可早上洛邑庶民挥舞石锄的身影已深深地刻在杨华脑子里。相距不过数十里,差别居然如此明显,让他如何不感慨万分。
沿着涧河而行,杨华不时停下马来与相遇的农夫交谈,在诸多周地乡音中也渐渐对韩国有了更多的认识。
此时正值申不害在韩国主持变法的第二个年头。
与齐魏的变法不同,申不害的变法一开始便充满了腥风血雨。
刚一上任,他便在国君的支持下向挟封地自重的侠氏、公厘和段氏三大强族开刀。果断收回其特权,推毁其城堡,将三大家族累世积攒的财富全部收归国库。
三个最强的家族待遇都如此了,其他中小贵族更是动辄遭受灭门之祸,一时间韩国的贵族无不人人自危。
以收缴到的贵族财富为基础,申不害随即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系列变法。
申不害作为法家术治派的代表人物,强调以术为主的法治,在后世多为人所诟病,其变法甚至被列为失败的案例。不知是不是因为所访的都是农夫,杨华所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当时的强国手段无非四种:加强集权、整肃吏治、强军扩武、兴农工商。每一国变法其实都是四者并举,根据各自国情不同、主持变法的君臣不同,其表现的侧重自然也就各不相同。
谈起贵族们惨遭屠戳,杨华所遇到的每一个农夫无不拍手称快,讲起来更是眉飞色舞,似乎自己亲历其事一般。
也难怪他们对贵族的遭遇幸灾乐祸,申不害剥夺了诸多贵族的封地、特权、财富甚至生命,转手就将其回馈给了韩国的底层民众。
每五户一头耕牛、每户若干铁制农具、每亩若干种子,这些全都是国府免费提供!
不仅如此,家境困难的还要按人头补给口粮,收获后借多少还多少,不收半分利息。修房造屋、婚丧嫁娶、生儿育女全部都享受国府补贴,农具坏了还可以到指定地点免费更换。
更令民众兴奋不已的是,除去国府分配的土地之外,申不害还法令明确:凡是由自己开荒而成的土地,全归自己所有,五年之内都不用缴纳任何赋税,开得多的甚至还会受到奖励!
这些法令一经颁布,立即在底层民众间引起了轰动,人人奔走相告,无不喜笑颜开。
仅仅一年,韩国粮食大获丰收,民间再无饥民,连盗贼也不剿自灭。疯狂的开荒热潮在整个韩国如火如荼地展开,耕地的面积不断增多,这便是杨华之前所见情景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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