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子要驾临星厅,第二天一大早杨华便赶到明堂。
等他到时,苌弘顶着两个黑眼圈正在殿门口发呆,显然一夜未眠,而且饱受星星数量增多的折磨。
恭敬的以师礼问候之后,杨华开始打扫明堂及星厅,并做好祭祀的相关准备。
虽然周室衰落,不过天子的一言一行仍然要由太史记录,之后归入国史。是以这次的星厅之会,便是以祭祖之名来掩人耳目。
由于牵涉机密,宫内所有人未经天子许可,都不得进入明堂,这些杂事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当然,即使没有这事,恐怕也不会有多余的人手被派到这里来。
忙完一应事务之后,仍没有看到天子的身影,杨华只好陪着苌弘一起发呆。
虽然苌弘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但杨华心里却是明白他的感受。
作为一个精通星相之人,原本根深蒂固的星空认识被骤然改变,确实是很难接受的事,更何况还是处在设射貍首这种大事的关键时期。
对于苌弘来说,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但设射貍首仍然是势在必行的。
唯其如此,他更是对自己要求严谨,力求没有丝毫瑕疵。是以得窥借助望远镜观测到的星空之后,他立即陷入两难的境地。
难耐的尴尬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车马行驶的声音打破。
一队衣甲还算光鲜的禁军在前,沿路不断留下列队警戒的人之后,又将原来封锁明堂的禁军赶到外圈,里里外外布下数层警戒圈。不过却没有一人踏入明堂,显然事前已被下了严令。
似乎经过事前排练一般,禁军的防卫刚完成,天子的玉辂便隆隆驶来。
比起这辆玉辂,杨华这些日子在路上看到的商人或贵族的马车简直简陋得可笑。
金冠云檐,青缎环绕,无论是车身的雕镂还是表面的装饰都极尽精美,就连轮子的车辐也是镂花饰金。后面跟着的四辆马车稍稍逊色,但也是极尽华贵。
看着玉辂上端坐的那位盛装老者,杨华心里不仅没有敬慕,反而生出一丝鄙夷。
在玉府窜岗之时,他便对天子五辂有所耳闻。
据工匠们说,五年前天子即位时便下令重新制造自己出巡的五辂。仅这玉辂,就用了足足一年时间,花费更在千金之上。
这五辆马车,不仅掏空了天子府库残存的财富,还背负上了沉重的债务。五辂造好之后,除了郊祭,平常连王宫的大门也没有机会驶出。
有些时候,杨华简直想不通天子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明明已经穷困到了靠人接济的地步,却事事讲究排场和面子,殊不知越是这样,便越是衰落。自己的直属领地无法供应,便将手伸向卿士与东西二周公,这些目前唯一还算对周室忠心的对象。
据小吏们的小道传言,对王室最为忠心的颜氏,在历任三代天子的天官冢宰之后,已经从拥有数千奴仆的大贵族,沦落为破落的小贵族。
身为左右卿士的刘、单二公,便是因为受不了天子盘剥,心生离意。至于东周公与西周公,每年几乎也要奉上超过三成的收益来供养周王室,早就心生不满了。
实力衰落,臣属离心,这样的周王室如何能复兴。
假如真的有上天存在,又如何能青睐这样的天子。杨华完全能理解苌弘那种拳拳的尽忠之心下深切无比的无奈,更何况他还没有能力影响施政,只能以方术之途接近天子。
各种繁杂的礼仪在杨华的恍惚中上演,直到苌弘拉着他大礼迎接时,他才惊醒过来。
太子扶着年迈的周天子拾阶而上,抱着竹简的刻跟着太史紧随其后,上百的宫女、侍从静立殿前。虽不能抬头,但杨华却能从天子那粗重的喘息声中大致勾勒出一个垂垂老者的形象。
虽然才三十六级台阶,却似乎消耗掉了仅年过五十的周天子所有精力,在堂前休息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大祝,随予一人祭祖。”予一人,周天子的专用自称,类似于秦一统之后的朕,诸侯们则称孤道寡,唯楚国有别而称不谷,即使是在列国先后称王之后,各国君主也只以寡人自称。
苌弘应诺,起身引路。杨华借机与刻交换了一个眼神,便跟随而入。
天子缓缓走到九鼎前,挣脱太子的手,一个一个的摸着九鼎,嘴角颤动。“姬延,你要记住,九州俱是我大周之土。”
杨华这才知道太子的名字,不过以他的历史知识,却根本不知道他属于哪一代的周王。更何况仅根据他粗略了解的列国形势,已经没办法用原有的历史来看待当下了。
后土显然陷入沉睡了,杨华这几天每次经过都会摸上一会,却没有丝毫反应。
姬延长揖回应:“儿臣谨记,必当辅佐父王,兴我周室。”
“予一人老矣,以后就要靠你了。”天子意味萧索,渭然长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看他们,哪里还明君臣之礼。”
杨华对天子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姬延时不时拿眼打量他,让他心中微微紧张。
他并没有忘记前日玉府门前的事,本来打算借高石子和泰山的手,来完成这桩事的。不过被高石子一搅,他只顾保住望远镜,哪里还敢提其他。
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把望远镜献给太子的打算,而是借助透镜制作一件其他的巧器交差。望远镜对于他,仍有大用,自然要留着。
对于天子的抱怨,姬延和苌弘显然都没办法搭话,只能默然以对。天子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静静地摸完最后一个鼎后,径直向供着周室历代先祖的正殿走去。
姬延却故意落后一截,低声对杨华道:“那件事……”
“明日即可办妥。”杨华无奈应承,心道只有再去苌弘府上找高石子和泰山帮忙了。虽然他有无数解决姬延所需的办法,不过就目前而言,也唯此一条可行之路。
姬延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步追上去搀住天子。杨华边走边想,片刻便已有定计。
由于只是临时性的祭祀,连身为春官宗伯的刘文公也没在场,祭祀的礼仪就简单多了。杨华候在殿外,耳朵里尽是天子对先祖的哀告和诸侯的抱怨,心里不由感到好笑。
把复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祖先的佑护和天命的所属之上,自己却不做出丝毫的努力,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看来周王室真的是不能再呆了,现在的天子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一旦崩去,仅安葬的花销就足以击溃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别的不说,天子五辂肯定是要随葬的,姬延继位后,还能拿什么来打造自己的五辂呢?除了继续向大臣诸侯索取,便只能盘剥民众了。
仅此一事,便可再掀起一场贵族、平民的离国浪潮,仅剩这三万多人到时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在天子祈祷复兴周室的时候,杨华竟打定主意寻机离国,不知道周室历代先祖有知,会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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