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体型颇为壮观,沧白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晒青蔬。岚县的人,喜欢将吃不完的蔬菜晒干,做成腌菜,配清粥小菜吃,沧白吃过,味道不错。
“你好。”
老板娘拍了拍手,招呼沧白进去,脸上是热情的笑容,大约以为沧白是来投宿的。
“你好,客人是来旅游的,要住宿?”
沧白摇头。
老板娘的笑意淡了很多:“客人进民宿不为投宿,那是为什么?”
“我来找人。”
“找人?那客人是走错地方了,我这里,一位客人也没有。”
“今日没有客人,那前几日呢?”
笑意彻底消失在老板娘的脸上:“你什么意思?我说过店里没有客人在,这是不相信我吗?”
“老板娘稍安,我只是来找朋友的,并不是来找麻烦的。”
“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那好走不送。”
说完又晒起青蔬来,显然是打定主意不理睬沧白。
沧白没有勉强,他只是有点奇怪,照刚才指路人的话,道士和和尚分明投宿在这家民宿里,可老板娘却是一口咬定店里没人,也没见过人。若是真的,便是指路人胡说八道。若是假的,那老板娘为什么不愿意据实已告?
是不想,还是不敢?
说起来,他着急过来,倒是一点也不清楚道士和和尚为什么要来岚县?
老板娘不肯松口,沧白便不多问。
“怎么还不走?”
“我看老板娘的民宿不错,坐了一晚上的车,有点累,想定个房间,休息一下,可否?”
“没房间。”
“刚才老板娘才问我要不要住宿,还说店里没一个人客人,怎么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又说没有房间了?”
“年级大了,健忘。”
“……”
沧白苦笑,心想若是吴雪在这里,大约不至于被人赶出门去。
沧白无奈,只能离开,这家民宿不收人,换一家住就是。十点多钟,岚县还是静消消的,不见有人出来活动,若非刚才遇到两个人,沧白真要以为这个县里没住多少人。
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里的空气,隐隐漂浮着难闻的味道,不浓,要仔细闻,才能闻到。沧白回到来处时,那两个指路人却已不见,路上还散落了几个果子,一看就是着急离开。
为什么?是因为他吗?
又晃悠了半个小时,没遇到一个人,进去三家民宿,门前挂了一块歇业的牌子。照这个态势下去,今晚他要露宿街头了。露宿他不怕,只是要找不到有关于道士和和尚的踪迹,怕是有大麻烦。
走的累了,沧白找了一处石阶,坐了下来,正当他忧愁的时候,有一颗石头提溜提溜的滚到他面前。
石头上有几个黑黑的小字。
里巷,七号。
沧白捡起石子,往里巷去。
里巷是一条长而窄的巷子,住在这样巷子里的人,多是县里穷人。门牌号是倒着走的,最外面是四十五号,七号在更里面。
不出所料的,七号很穷,穷的连门都挡不住人,不过也不需要挡吧。
屋子里很黑,沧白推门进去的时候,完全看不清屋里有什么,稍稍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漆黑狭小的屋子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蜷缩在角落里,正瑟瑟发抖。
沧白揉搓着石子,知道这颗石子并不是老人丢出来的,而是另外有人将他引过来的。
“老人家?”
“老人家?”
一连问了两句,也不见老人抬头,他是听不见,还是看不见?
沧白走的更近,待他离老人还剩一步之距的时候,老人突然惊恐的叫起来。
“不要过来,走开,走开——”
他的手上,粘着一张黄色的纸,因为捏的太牢,黄纸上的朱砂已经被毁损,失去了原本符纸的力量。
“你的符没用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符纸已经没有用了,不管你想用它来挡什么,都是挡不住的。”
沧白的话,让老人吓得不轻,他将黄纸紧紧的攥在手心里,放在胸口前。
“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开——大仙说了,这是神符,任何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神符?若非场合不适,沧白怕是要笑的。道士的符,确实能挡一挡小鬼,但要挡妖魔,怕是力有不逮。不过,就算真是神符,朱砂化了,也是没用的。
“给你符的人,是个道士,还是一个和尚?”
“你知道大仙,那还不赶紧跑,等大仙回来,一定收了你!”
“你知道的,他回不来了。”
沧白的话,让老人面色惨白,白的堪比昨夜的尸鬼。
沧白将石头递到老人面前:“有人给了我这颗石子,你知道是谁吗?”
“拿走,拿走——”
老人疯癫了起来,好像沧白拿出的不是一颗石子,而是一只怪物。看来,引路的人,不是瞎指,这个老人,是知情者。
十分钟以后,沧白坐在里巷七号的破桌上,疯癫的老人恢复清醒,畏畏缩缩的站在一米开外。
“多谢大仙救命之恩。”
“我不是大仙,老人家请坐。”
老人摇头,不敢坐。沧白不勉强。这家的桌子上已近积了一层薄灰,老人身上的衣服,也是好些日子没有换洗过的,只是因为屋子里其他味道重,所以掩盖了老人身上的味道。
老人谢他救了他,其实他不过是念了一段清心咒,已消除他身上的怨气。这人被吓住了,以至于魂魄不稳,并不算真病。
“这颗石子,老人家见过?”
老人不敢接石头,只是点头。
“见过。”老人苦笑,“不瞒大仙,俺手里原本有不少。”
“不少?你知道这些是什么石吗?”
“以前不知道,遇到大仙以后才知道的。”
“道士?”
“嗯,俺还是从头讲吧。”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岚县原本是个无人问津的破县,别说是路人,就是老鼠也不大愿意住的地方。然而,两年前突发一场大雨,下了足足半月,冲垮了少咸山的小半座山头。雨停后,县人收拾残局,清出了大禹遗迹。
这件事情惊动了禹都的考古局,很多人跑来岚县,考古队挖了半年,挖了一半后说为了保护遗迹暂停开挖,考归队因此退回禹都。那时的大禹遗迹,只露出一个角。但是,这并不妨碍岚县命运的改变,因为大禹遗迹的出现,许多人慕名而来,网上出了很多民俗帖子,于是无人问津的岚县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
于老头,是第一批清理山石的参与者,他在清理山石的过程中,偷偷藏了很多颗特殊的石头,那些石头上刻有字符,于老头看不懂,但知道一定是遗迹里的东西。
“岚县很穷,我家特别穷,一见石头,俺就生了贪念,打算藏起来卖去禹都。”
沧白点头,人之常情,无须苛责。
“我胆子小,石头带回后好长一段时间根本不敢拿出去卖,后来县里来游玩的人多,见有其他人开始卖老东西,我才跟着摆了一个摊子,卖石头。”
“然后呢?”
“生意很好,我藏的石头很快就卖完了,于是,我又去山上找石头,再没有找到一块。为了挣更多的钱,我找了差不多的石头回头,照着先前的石头,仿了好些石头。县里的人见我的石头卖的好,就跟着也做石头,所以,那会儿村里全是卖石头的摊子。”
“你们胆子倒是大。”
于老头惨笑。
“大仙见笑了,俺们这些人穷怕了,以为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穷,为了挣钱,什么都不管不顾。要是一早知道石头是祸害,就算是穷死,俺们也不做这个生意。”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道士的?”
“刚才说,县里人跟着俺卖石头,一条街上,坐满了卖石头的人。可是,过了一阵子,卖石头的人变少了,俺觉得高兴,少了抢生意的人,等人少了大半的时候,才晓得事情不对了。那些个卖石头的人,不是病了,就是死了。大仙,您知道的吗?那些人死的可惨了。”
“所以你们请了道士来做法?”
于老头摇头:“请是请了,不过请的不是大仙,而是大禹城里的半仙,半仙围着县城转了转,做了道场,就走了。他们收走了大笔的钱财,但县里的事情一点没变好,沾了石头的人,还是死了。俺隐隐约约猜到,应该是当初藏石头的事情惹怒了山神,所以山神才会降罪给县里,可俺不敢说,一是怕山神,二是怕县里的其余人知道俺的事情。”
“大概是十天前,大仙来了县里,他要找卖石头的人,县里的人给他指了路,所以大仙找到了俺,问是不是俺卖的石头?”
“道士的手里,是不是拿着一颗真的石头?”
“是,大仙手里的是真石头。”
沧白把玩着手里的石头,这些引路石,当然不是真石头,而是一颗普通的石头,仿石头上的字,也不过是普通的简体字,和真石头不同。真石头上有字,且只有一个字,镇,用的是女娲的神血写成的,名为帝台的棋子。
“道士为什么来找你?”
“俺没敢问,只把这些事情告诉大仙,大仙送了一张符纸给我,就走了,说是会把事情解决,让俺不用害怕。”
“除了道士,你还见过一个和尚吗?”
于老头摇头。
“你手里的符扔了吧。”
说完沧白便走了。
于老头一个箭步,飞快跪倒沧白前头:“大仙留步。”
“还有事?”
“请大仙救命,俺知道错了,可俺不想死。”
“不想死,当初你就不该动这些石头,既然动了,就该承担后果。”
“可俺不是故意的,……”
于老头还在求救命,但沧白已经走出里巷七号,于老头他救不了,如果他只是盗了帝台的棋子,沧白说不定还能发个善心救一救,但他仿造石头,让更多无辜的人受累,替他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罪,枉死的人,有些人怕是变作了尸鬼,他们终会寻到于老头报仇的。
沧白又去了民宿。
于老头没见过和尚,见过和尚的人,是民宿的老板娘。有关于岚县正在发生的事情,岚县的每个人,恐怕心里都是清楚的。沧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和尚可能什么都不清楚,就被引去救道士了。
民宿的老板娘在见到沧白的一瞬间,就想关上门,却被一颗石子生生的迫停。
“进来吧。”
老板娘将沧白引入屋中。
“你哪里来的石头?”
“地上捡的。”
“地上捡的???”老板娘自是不相信的。
“如果我料的不错,这颗石头应是岚县枉死者给我的。”
沧白的话,让面色紧张的老板娘脱力般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的吗?”
“我想是的。”沧白如是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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