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涉江湖

“一个，两个，三个……”

数字如同卡牌一样在脑海里连续翻过，翻的张数多了，竟让人生出会一直延续下去的错觉。

郭昕坐在第三辆马车尾部，背靠马车货箱，双脚吊在马车外随着行进节奏轻轻晃动，嘴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他双目微闭，右手食指在身侧极富节奏地弹动，听着远处传来的逐渐清晰的马蹄声，默默地数着疾驰而来的骑士个数。

人数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让他无比沉重地怀疑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一出门就能遇见鬼的超级倒霉蛋。

郭昕刚满十六周岁，为了生计，于三个月前创建天麓镖局。

镖局的名字很响亮，也很正式，但镖局的营运场地给人的感觉和名字截然相反，简陋，狭小，上不得台面，就在他家一间破旧的临街小房内，镖局的招牌插在小房外低矮的屋檐下，上面的天麓镖局四个字是他自己写的。

这样的一家镖局看上去极不规范，像孩子们在过家家里设置的一处临时场景，难以引起客户的注意，也无法获得注意到它的客户的认可，自然更不可能接到他们手上的生意。

郭昕只能默默等待，这一等就是三个月，直到前几天，他终于接到人生中的第一趟镖，将三车货物从龟兹城运送到疏勒城。

货物押送单上显示三车货物价值一百六十两银子。天麓镖局如果不幸将这批货物丢失，按照大唐镖局行规，得赔偿货主货物的双倍金额，也就是三百二十两银子。这对于郭昕就是个天文数字，也是他哪怕卖掉现在的全部家当，也赔不起的一个数字。

赔不起，就只能尽力护住这趟镖。

“四十二个！”郭昕默默数完这个远超他预料的数字，扭头望见来者手中已经清晰可见的明晃晃的马刀，再无半点侥幸心理，眼神渐趋冷峻。

第一辆马车上的赶车汉子是个长年在外奔走的老把式，看到前方扬起滚滚沙尘，连忙拉住缰绳，放缓行进速度。待看清来者大概模样，他顿时吓得面孔发白，浑身颤抖，手指前方，惊恐叫道：“公子，有马贼！数不清的马贼！”

他常年在外行走，偶尔也会遇到马贼，但大多是几个或十几个，像眼前四十几个的状况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他一边喊着，一边从马车上滚落下来，撒腿往远处奔逃。

另外两辆车的车夫，也惊慌失措地从马车上跳下，向着车队后方逃逸。

三个赶车的车夫是郭昕在龟兹城雇佣的临时帮工，他们既没能力，也没意愿为他的镖局和马贼拼命。此时，车队只剩下郭昕一人。

他独自一人能对付四十二个眉眼之中满是凶煞之气的马贼吗？

郭昕轻轻呸了一声，吐掉嘴边的狗尾巴草，左手抓住身旁长枪，翻身跃上随在车后的一匹骏马，一抖缰绳，纵马向车队前方迎去。

此地距离疏勒城三百里，距离龟兹城四百里，正是两地驻军巡防的薄弱之处。如果马贼想打劫行走两地之间的客商，此地无疑是他们动手的最佳地段。

郭昕预料可能会遇上马贼，却预估不到数量会如此之多。

马贼们蒙着面，如狂风刮过般冲杀到郭昕身前，随着一阵骏马嘶鸣声，他们把郭昕团团围住。

当先的马贼扬起手中马刀，刚要开口，眼前突然寒星一闪，紧接着喉咙剧痛，所要喊叫的话语被生生刺穿，再也无法发出。他拼命想喊，使得喉咙鲜血如箭般喷出，随即眼前一黑，一头栽下马去，死了。

这个马贼首领死得有些冤枉，他没有想到对方敢抢先动手，更没想到对方出枪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到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郭昕缩手回枪，扫视四周，引得四周马贼一阵骚动，连连后退。

这时，马贼中响起一声厉吼，“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叫声将马贼们从恐惧中唤醒出来，对面只是一人一骑，而他们有四十多人，人数上占据极大优势，但刚才陷入畏惧的一方居然是他们，这让他们恼羞成怒，一个个目现凶光，挥舞杀人的家伙，叫喊着杀向郭昕，恨不得立马把他剁成肉泥。

郭昕跃马挺枪，单人匹马迎上，手中长枪以肉眼不及的速度连刺两枪。最前方的两个马贼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歪头栽下马去，死得不能再死。

郭昕突破马贼队伍，冲出包围圈，不待马贼回身，他随即调转马头，再次挺枪杀回。

枪尖上的鲜血随风飘落，融入滚滚黄沙。

为了三车不容有失的货物，郭昕就如一头被绳索系着的孤狼，凶狠地撕咬着侵犯他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场面血腥而残忍。

一时间马匹的嘶鸣声，马贼们的喊杀声不绝于耳。郭昕被马贼们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地面被轰击得仿佛抖动起来。一支队伍出现在东边，他们身着鲜明铠甲，手持劲弩，背负长刀，一路急速冲杀过来。

随着他们的接近，无形的杀气开始充斥四周，越来越浓。

他们在西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威名震天下的大唐安西铁骑。

马贼中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恐至极的叫喊声。

“驻军来了，撤！快撤！”

“快跑！再不跑就没命了！”

“他们人不多，分开跑！”

安西铁骑带队将领扫视四散而逃的马贼，右手向后招了招，命令道：“留下一个活口，其余不降便杀。”他率领的百名骑兵齐声回应，随即展开追剿，虽然只有百人，冲杀开来的气势却如千军万马一般。

马贼们四散逃窜。安西铁骑随之分开，衔尾追杀。

带队将领拉住缰绳，望着杀得有些气喘的郭昕，面露欣慰之色，点头说道：“小郭昕，你终于长大了，很好！”

郭昕看了看四周，确定马贼已经跑光，驱马来到带队将领身边。他认识带队将领，带队将领名叫于富贵，是安西都护府的游击将军，与郭昕父亲生前十分要好。

郭昕对着于富贵抱拳行礼，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于富贵所率安西铁骑的驻地是龟兹城，距此四百里，他在平时肯定不会带领队伍来到这里，即便是外出巡视，龟兹城辖地方圆极大，能够在这个节骨眼巡视到这里，也几乎绝无可能。那就剩下一种可能，于富贵是跟着他来的。于富贵为什么要跟着他呢？郭昕想问，却不知道该不该问，毕竟涉及安西军队，其中可能藏着不能为人知的军事机密。

于富贵盯着郭昕，如刀削般的脸庞隐隐升起一丝笑意，“这次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你有疑惑尽管问。”

郭昕扫视四周已经接近尾声的追杀，问道：“富贵叔，这就是你们此次任务？”

于富贵点了点头，“这伙马贼已经作案多起，龟兹城都护府便接到七起报案，这还不包括下面附近州府的报案，这七起案件桩桩都不是简单的抢劫案，而是涉及多条性命的命案，只凭这些，这伙马贼便死有余辜。”

郭昕感叹：“于是我便成了你们钓鱼的小蚯蚓。”

于富贵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们派队过来寻找过几次，均未发现这伙马贼踪迹，更不知道他们隐藏在何处，便想诱惑他们出来。于是，我们便暗中安排三车货物给你，作为吸引马贼出现的诱饵。没想到他们还真上钩了。”

郭昕心中有些不解，问道：“龟兹城那么多镖局，为什么是我？”

于富贵拍了拍郭昕肩膀，回道：“货物是真的，龟兹城出产的铁矿石，这在外面各个部落可是紧俏的战略物资。护送到目的地，报酬也会分文不少。这样的好事，我们为什么不照顾你呢？”

这照顾可有点狠，被四十二个马贼一起围攻。郭昕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些看法，“你们就不担心我被马贼砍了？”

于富贵笑道：“用一般人做诱饵，我们肯定担心。你可不是一般人，别人不知道，我可很清楚你的实力。”

作为郭昕父亲生前好友，于富贵经常暗中照顾郭昕一家，对于郭昕的情况自然十分了解。当然，他这次之所以让郭昕冒险，并不全因为郭昕实力强大，还主要因为他亲自率领安西铁骑暗中跟随，能够随时控制局势。否则，即便郭昕实力再强，他也不会让他身处险境。

于富贵扫视躺在地上的十来具马贼尸体，发现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是一枪毙命，不禁暗呼一声厉害，他发现自己低估了郭昕的实力。

郭昕和于富贵原本亲近，了解事情原委，心中疑惑全消。他把脑袋凑到于富贵耳边，轻轻说道：“富贵叔，这趟镖走得惊心动魄，十六两银子实在不算多。”i

郭昕走镖的货物价值一百六十两，报酬为货物价值的十分之一，也就是十六两银子。

于富贵敲了下郭昕脑门，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学坏了不是，居然敲起你富贵叔的竹杠！”

就在两人闲聊间，于富贵率领的骑兵陆续返回。除了一个被扔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的马贼，其余马贼都已被杀死。

于富贵冷脸审问活口，得知他愿意带领他们去马贼巢穴，转头对郭昕说道：“你杀掉四十二个马贼中的十二个，算你三分之一。马贼巢穴所得，你可按这个比例先行拿取，就当作你这次冒险所得。”

郭昕抬头望了望于富贵，担心道：“军中可能交待？”

他虽然不是安西军队中人，却知道安西军军纪严明，绝对不愿看到于富贵为了自己而违反军纪。

于富贵摆手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马贼是你杀的，就有你的份。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于富贵紧接着笑道：“当然，你如果觉得受之有愧，买些好酒好菜孝敬下你于叔叔，我也不会推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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