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御史大人站在待漏院的门牌下,遥望着天空中倾盆而下的雨,面色沉重。今日是第几日了?不知是否因年纪大了些,再无法像年轻时那般,每一日每一日的记得清楚。
这雨不过是余杭近一月里的第一场雨,下的很好,润了万物。他看着的自然不是眼前的雨,他看的是远方的下在句吴的雨。据钦天监所言,句吴的雨未曾停过,农田都已被淹没,百姓还未做好过冬的准备,天却是一日寒过一日。
自王上次震怒已有近月,他每一日的午后都来待漏院求见天颜,每一日皆不得见而返。待漏院的管事看着仿佛站成了一棵松的监察御史大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大人,天寒雨凉,不如早些归家?”
“归去也休息不得,不如站在这里,心安。”
“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总是要有人为句吴的百姓说句话。”
“王上不想听,大人还是不说为好。”
“世上很多人常常是不愿意听别人讲话的,可若是你努力的不断的去说,总是能被听见的。”
管事只能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这些话他是不该说的,但御史大人是好人,是这满朝仅剩不多的好人了。劝不动眼前的老好人,他捧着自己的裘衣,递给御史大人:
“大人请披上下官的裘衣,这待漏院一逢下雨便特别阴冷。”
御史大人想拒绝。
“大人若是还打算来,便披上吧。”
于是,御史大人披上裘衣,继续望着雨帘。
传话官去了很久,王上怕是仍不想见他。他心里明白,人老易多疑,尤其是万人之上的人,更是如此。年轻时杀伐果断的帝王,年轻时开创一代盛世的帝王,毕竟是老了,老的不愿意睁开明睿的双眼,看一看天下真实的模样,听一听天下真实的声音。从何年开始,满朝的官员热烈的赞美王,一年尤不觉,两年尤不觉,三年四年五年,朝野上下能听到的,都是赞美声。世家尤为擅长此道,比谁都先开始歌颂,也比谁都先获取王的悦心。于是,满朝的官员,几乎皆是世家的人。
从何年而始的呢?
学堂开学的第三日,因为下雨,原定的骑射课只能暂歇,改为自习。书楼里只剩下两位教习,沿着长长的走道,来回的巡视。
课堂里的少年们,算着教习出现的规律,只要差不离,便收敛身心,捧着书本做醉心认真样。教习一走远,立刻像是出笼的小鸟般,上下蹦跶的欢快。
一年丙班,撄宁有两个熟人,一个是报名时再次遇上的陆鑫,一个是便是桃县的胡岩。剩下的十人,刚刚好,是这一届考生里的另七名寒门士子。
会稽,吕平、袁小豆。
余姚,赵能干,曹鹏。
徐州,高俊,杨天赐,张小刀。
宣城,陆鑫,胡岩,撄宁。
“诶,陆鑫,你不会是东越首富的独苗公子吧?”首先出言的是高俊,人和名差了十万八千里,一脸的麻子,和俊字半点不沾边。
“正是本公子是也,如何?”
“自然是请客咯。”
“对对对……”全场起哄。
“没问题,陆某人别的没有,钱有的是啊,出门吃饭随便点,管够。”
“阔气!”“仗义!”“豪气!”
“既然陆大公子如此阔绰,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曹鹏,倒是人如其名,身长七尺,身壮,孔武有力。
笑声戛然而止。
“今晚,不用这么急吧?”胡岩小声的问。
“怎么,你怕了不成?”
“怕什么怕,只要大家赏脸,今晚就是去天香居都没问题!”陆鑫一拍大腿,“如何啊?!”
鸦雀无声。
“什么如何?”门外站着的,是一年丙班的夫子,林夫子。学子们私下里戏称,林腮红。听闻,林夫子每日无酒不欢,必然是半醉如梦,但凡人前,老脸如同摸了腮红,是以人称林腮红。
“呵呵,夫子,您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呢?陆……”林腮红还有另一戏称,林健忘,据闻,整个学堂,他能记下的名字,不足十个。
“夫子,学生陆鑫。”
“老夫不管你是新还是旧,你喜欢站着,便一直站着好了。其他人,若是也喜欢站着,不防一起站。”
陆鑫只能站着,随后胡岩也默默的站了起来。
林夫子挑了挑眉,却是没想到真有人喜欢站。紧跟着曹鹏站了起来,撄宁站了起来,其他人陆续站了起来,只除了吕平。
林夫子点了点头:“不错,站一天。”说完便走了。
“诶,吕平,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为啥你不站?”胡岩问。十人相处只有几日,但众人皆知,只要是陆鑫的事情,胡岩必在其间。脑子稍活络些的,自是猜到两人有些特殊的关系在,但大家不熟,不好多问。
“那是你们傻,我可不傻。”
“你——!”
“谁傻啦,咱们这叫仗义,是不是啊?”曹鹏问众站起来的同窗。
“对啊。”“那是。”“当然。”
“说你们傻,你们还真傻。仗义要看地方,绝不是一群猴子排排站。”
“喂,吕平,说话可不能这么难听,大家都是同窗,说谁猴子呢?”张小刀已然有些愤怒,看架势大有和吕平干上一架的意思。
张小刀,绝对人如其名,自称耍了一手好刀法,也不知真否?只待日后骑射课上见真知。
“怎么,想干架?来啊,奉陪。”嘴上耍着狠话,吕平还是四平八稳的站着,显然没把张小刀的狠看在眼里。
张小刀真是怒了,凳子抄在手里,正此时,陆鑫大喊一声:“住手啊~”一嗓子哭腔。
“各位好哥哥们,今一切都是因陆某而起,陆某告罪。”说着便是作一九十度揖,“今晚一定是天香楼,给面子的都来,陆某给众兄弟赔罪,可否?”
“吕兄?”
“张兄?”
“敢不敢去,吕平?”
“有何不敢?”
“好,今晚张小刀和你干上三坛子酒,若是没醉,今儿的事就算完了。”
“怕你不成,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一年丙班的少年们,对于晚上的聚会俱是欲欲跃试。
乘着众人闹的欢腾,撄宁悄悄问陆鑫:“不会真去吧?万一被发现——”
“撄宁兄,你可别怂啊。”
撄宁只得默默的叹口气,箭在弦上,不去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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