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超小超大

第二章——回家

少年走到河边,河岸上三根钓竿一头被一块石头齐齐压在岸上,钓竿的另一头各悬吊着一个竹篾编制的笼子浸在河中。其中两个笼子正不住摇晃,在平静的河面激出阵阵涟漪,铃声就是从此传出。

“哈哈,这鱼笼子就是好用。”话音未落,第三个笼子也跟着晃悠起来。

“去者去,来者来。”如此反复喊了三次,同时学着僧人的样子双掌合十,少年摆出肃穆神情,声音故作低沉状:“贫僧要广结善缘,自度度人,阿弥托佛。”自说自话还没结束,他就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笑罢,少年搬开石头,拽回了一条鱼竿,提起鱼笼子。

这笼子是根据鱼篓子的框架改造而来,更加巨大,径长三尺,宽高略等,三面开了小隔栅,每个隔栅都是方形,宽约一尺,剪开左右下三边。下边加长,只留上边做个活动的链结,在链结处的内侧安置了加工过的薄铁片,作为一个回弹的卡簧,在大鱼进入笼子后关闭隔栅,笼顶垂下丝线,上挂香饵,有力气的大鱼被香饵引诱,能撞开隔栅进去,隔栅被卡簧压回,隔栅的加长处扣在笼内,奋力闯进陷阱的鱼儿便进得出不得,吃到了想要的美食,却上了别人的餐盘。

从外侧的活扣顶掉卡簧,推开隔栅,一鸣将笼中之物尽数倾倒在草地上,只捉了最大的一条,两尺左右长短,其余的都扔回了河中。少年拿着小刀,将其中一条开肠剖肚,去掉鱼鳞,切开两片,剔掉骨架,然后在河中洗净,用荷叶包好。整个过程利索干脆,一气呵成。他又从草丛里找出来一个小炉子,炉中全是一些鱼骨鱼鳞,分量已经不少。

少年把鱼鳞和鱼骨放入炉中藏好,又将其余两笼中大鱼取出,只是没有宰杀,而是用柔嫩的柳条穿腮结尾,连并先前杀好的两片鱼肉,一起吊在了歪脖将军垂下的树枝上。再把一应捕鱼的物什,放在树下。接下来他后撤几步,骤然冲向大树,几个箭步斜踏树身猛跳,双手轮流奋力撑按,身形“嗖”得窜到了歪脖将军的第一个分叉之处,只见上面一套斗笠蓑衣,蓑衣下面掩蔽着一套细麻衣衫。

“学堂拿来的衣服就剩下一套了,说不得,早晚还得去‘借’。”

他跃下大树,脱了个精光,在河边冲洗了身体,接着就换衣服。

换好了再看打扮,少年一身灰褐色劲装,利落麻溜。

红色裹头盘顶,发髻不甘的露出个头,歪倒在一侧。圆领缺胯袍(隋唐典型男子衣衫),前襟后摆都被割掉老大一块,直接露出了膝盖腿弯,可不是个会当家的伶俐人!贴身长裤,脚踏素面猪皮短靴。

小小少年,偏做了个大人模样,同龄的孩子,都还是不分性别,披头散发,只头顶起两个发髻。

艾草装入挎包,小刀和哨子钩挂在蹀躞腰带上,一切收拾停当,一鸣折断挂鱼的树枝,拿着荷叶包好的干净鱼肉,悠悠的走回家去,边走边唱:

“鱼儿呀鱼儿,莫贪我笼中香饵,贪顾我笼中香饵,就做定我口中之物。”

“一鸣呀一鸣,莫要听先生教诲,听却先生之教诲,会变作先生样人物。”

走在半道林中,又听见年轻男女低语之声,让这少年心中很是不耐。

听那两人卿卿我我,你一言我一语,一句句传来,一鸣便起了促狭之意,细声细气的学那女子:“看我的眉毛,画的美么?”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又弄粗声学男子:“美,美得很,美得我心肝都在颤。”

那对男女听到之后又羞又气,男子当即走了过来,笑骂:“好你个惫懒的赵一鸣,不是你还能是谁?”

赵一鸣弯腰略微一揖便挺直身板,口中戏谑回嘴:“原来是多情的郎君哥哥,羞也不羞!”

女子见状也被气乐,“等你再长两岁,自然省的,到时看你还能扮鬼?”说罢两人变手挽着手自行走远了。

赵一鸣好半天无言以对,却大不以为然,在俩人身后吐舌头扮鬼脸扭来扭去,心中不快散去才想起来要回家。好在半路再无事,他东北向一路沿河道走去不再停顿。

盏茶功夫,来到一处距离聚居群落半里地的吊脚竹楼宅院,挖来的竹笋已经长成天然的篱笆,荆条编做门扉,幽静雅致。宅院前后桑枣成林,两侧各是菜畦和鹅鹏——一群家鹅遥遥相迎,等少年近前,就围着他鸣叫打转。

山村院落多为茅屋,就地取材,土石砌墙,茅草结顶,门窗多用油漆涂成红色,墙面都是石灰刷白。村中匠人社合计,要把所有的茅屋换成砖瓦顶。除了原本就是砖瓦结构的赵家大宅,现在学堂和社正家的屋顶,已经修葺完毕。其余人家的屋顶改造,也由西向东,逐步开始。

轮到我家怕是要到明年了。赵一鸣略感愤愤。

“鸣儿回来了?”一声女子的询问从屋内传出,声音清丽。

赵一鸣推开柴门,高声应道:“阿娘,一鸣回来了!”说完将三条鱼放在檐下货架上,“今天吃鱼喽。”

“棚子里取些蛋来。” 屋里又飘来一句。

“阿娘稍候,待一鸣把呆鹅赶下河去。”赵一鸣转身将鹅群赶了出去,低声教训群鹅,“不要小命的就留下来!”边走边嘀咕,“放着河里的生鲜不吃,就绕着我打来的鱼转悠”。

他拿着竹棒,有节奏的吹着还是半成品的木哨子在前面引路,哨音竟然跟鹅鸣相仿,身后的大鹅一字排开,神气昂昂,好不威风。赵一鸣走在最前,恰似领队的先锋,就是村中的狗子见了,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

距离不多远,鹅群很快到了河边,大多都急不可待的自行跳了下去,只有“呆毛阿九”还跟在赵一鸣左右,时不时东张西望。阿九是赵一鸣看着破壳而出的,是鹅群中最小的一只,只要赵一鸣在家,阿九总是喜欢粘着赵一鸣转悠。

等到将阿九也赶下河,赵一鸣才反身回来,自己心里还洋洋自得:抓了三条鱼,却救了这许多大鹅的性命,看老和尚怎么刁难我。

他转入鹅棚,取了鹅蛋回来,就看见娘亲在廊下灶前收拾饭菜。

赵一鸣娘亲三十余岁,虽然纹生眼角,布裙荆钗,但是妆束的齐楚标致。就算是厨房做活,举手投足也有条不紊,衬着升腾的烟火气,反而有中娴雅雍容的感觉,让赵一鸣说不出的安心。

他走上前去,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怨道:“阿娘,大鹅杀得太多,剩下的这些都不敢下蛋了——一共就只有两个。”三岁以上的母鹅,只剩下了四只,春季正是产卵孵化的时节,结果三天过去,遍寻鹅棚,赵一鸣也只找到了两枚鹅卵。

赵一鸣的娘亲姓赵,字颖卓,前夫入赘赵家,也就是现今学堂教书的王教授,众人都尊称王先生。

赵一鸣同样以先生称呼。

王先生不是自己的父亲,这是赵一鸣很早就明白的,赵颖卓和王教授吵架次数不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两人没有自己的孩子,最后一次吵架的时候被好奇的赵一鸣听到了,当时两人就让社正作了见证,干脆地领了离婚文书,各自过活。

跟村中顽童玩闹的时候,赵一鸣还还从玩伴口中,听到了自己不是赵颖卓亲生的传闻,当时他又急又怕地问过娘亲,当即就被赵颖卓否定。

赵一鸣还记得娘亲当时还专门去那孩子家里“做客”,之后那个玩伴就很少跟赵一鸣来往了。最近一次阿娘笑说赵一鸣是河里飘来的,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赵颖卓说罢往往还要捏一捏一鸣气鼓鼓的脸颊。

唉,上上一次还说是路上捡来的。他现在已经按下了这个心思,想着等到自己长大了,娘亲自然会跟自己说清楚。

“赵一鸣,你多咱能胖点!螃蟹似的骨头都露在外面。”赵颖卓家常式唠叨开启,赵一鸣不疼不痒,听而不闻。

自从他假模假式地习武,饭量就开始暴增,往往没到开饭时间就饿的前胸贴后背,拳头大的肉馒头一顿能吃三四个,赵颖卓看着高兴,就把家鹅宰了。本来浩大的鹅群,现在就剩下九个呆毛,都不知道跑路的。这九只都是赵一鸣防猫防狗防耗子,小心翼翼才养大,实在是不舍得杀。于是他就决定自己早起打鱼,跟赵颖卓好说歹说,算是把剩下的这些呆毛留了下来。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赵颖卓无论如何抱怨,听起来也都是是很温柔的。眼见赵一鸣一副“你是老娘你说的都对,但我左耳进右耳出其实无所谓”的样子,赵颖卓就忍不住,说着话便走近前来,没好气的拧了一把赵一鸣的脸颊:“学武可不是开玩笑,”眼珠子一瞪,又顿了一顿,沉声问道,“今天找着赵钧烈没?”

“阿娘,你都知道啦?”赵一鸣稍微吃了一惊,见娘亲神情似乎不悦,就挠着头小心地低声回应,看着自己的脚尖,心头暗骂了一句“死胖子”,接着忙顾左右而言他,“我就脸显瘦,”又指着廊柱上的刻痕,“我个子还一直在长呢”。

两年前,赵一鸣平静的世界突然冒出来一个便宜外公,他从外面的世界回到了赵家大宅。

赵员外,字钧烈,据说是花了很多钱,在一个叫什么“冰埠”的神秘地方,当上了一个叫什么“园外狼”的大官,总之虽然听不明白但是感觉很厉害。被村人传说的神乎其神,什么三头六臂,手眼通天,一发怒就打雷下雨,是天上星宿降世,杀人不眨眼,最后跟皇帝都称兄道弟,一个铺子睡觉。据传他年方弱冠就去了一个叫“长安”的大寨子闯荡,天命之年却才还乡,回来之后就闭门谢客,深居简出。

赵一鸣初次见到这个外公,好奇心一下子就泄了一半。赵钧烈看着也就普通人模样,一个鼻子两只眼,须发已然花白,然而精神矍铄,腰板挺直,昂首阔步,行走自有一番少见的风度。赵员外回到大宅之后,宅院里多了两个宝贝,一杆浑铁矛,一杆枣木大枪,赵一鸣第一次见到就眼热的不行。

赵家大宅的第二个厢房也打开了。第一个厢房是书房,里面除了三坟五典百家学说,还有很多赵一鸣经常翻阅的杂学书贴,什么《鲁班书》,《青囊经》之类。

之前跟村中陈医师换蛇药的麻沸散方子,就是赵一鸣在这里抄去的。第二个厢房做什么用,赵一鸣从小就好奇的很,然而没等到一鸣满足好奇心,那天他就被赵颖卓拽着胳膊,收拾了简单的日常用品,离开了大宅,搬到了竹院这里,因为赵颖卓的父亲,这个撇下了孤儿寡母外出游荡一去不回的赵钧烈,终于回来了。

之后赵一鸣瞒着娘亲,死缠烂打要跟外公习武,他通过多次没日没夜的暗地观察,知道每旬有两天,赵钧烈就要出去练枪。

似乎是禁不住赵一鸣的软磨硬泡,这个便宜外公最后就跟赵一鸣立下了赌约——只要能找到他的练枪之所,就答应赵一鸣,传授枪法。

赵钧烈当时还摸着胡须,一脸得计的模样笑得很开心,两只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成精的狐狸,没来由的就让人觉着生气。自那之后赵一鸣就拿“老狐狸”做了外公的代称。想着今早功败垂成,赵一鸣伤口又隐隐发疼。

赌约之后,枪法一时半会没着落,赵一鸣便从熬炼力气开始,还特地请教了张木匠,用柘木牛筋牛角做了个弹弓,每天,都要去学堂平地上举石锁,扎马步,竖蜻蜓,绕着学堂跑个没完,最后还假模假式,砍了根丈余的竹竿扎中平,在学堂边上的树底下,用麻绳吊着一颗铜球,勤练不辍。

赵一鸣扎枪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是魏武卒的威风,就是白马义从的气派,算得上自得其乐。魏武卒的筛选条件极为苛刻,赵一鸣就打定主意,按照打折的标准踅摸着,一点一点提升难度。

期间也不是一帆风顺,尤其练习的时候碰到学堂的课间游戏,基本上赵一鸣会抢掉所有的风头,尤其当看热闹解闷的观众里面,有三五成群的漂亮小娘子的时候,基本上都会有不服气的读书郎自行出现,找过来赌赛和挑战,射术长跑举重倒立,一样都没拉下,甚至还有人寻衅打架。

刚开始还互有输赢,赵一鸣那段日子经常一身乌青,学堂打输,回家挨揍,简直身在人间地狱。等到他找到打架的诀窍,练习的成果也逐渐显现,村中的其余少年,由弱到强,都挨个变成了他手下败将,甚至年纪十五六的,都不是对手,而其中几位如今已经成家立业。

转眼两年过去,村中的猫狗见到赵一鸣都会远远的避开,真的是弹弓在手,天下我有。

虽然猫嫌狗厌,但是当他耍宝跟赵颖卓提起的时候,赵颖卓总会笑着抚摸着赵一鸣的头顶,眼里闪耀着笃定的光芒:“我家一鸣,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那语气之笃定,就像是神灵在说预言。

这是好的时候,等好了疮疤忘了疼,赵一鸣再次闯祸,打骂就如约而来。

挨打最狠的一次,赵一鸣扒开了别家的茅草屋顶,偷看张裁缝夫妻在床上打架。那天好奇之下他马失前蹄,被张裁缝发现。等到被追急了,赵一鸣一个弹弓招呼下去,裁缝脑门上就淌出血来。

那次赵一鸣久违的被娘亲吊起来打。最后母子两个抱头痛哭。娘亲极少当着自己面流泪,当时张家大娘骂什么来着,记不清了。

“不许回嘴!”,赵颖卓随即弹了赵一鸣一个脑瓜崩,乐了,“还有,以后不准提‘下蛋’俩字”。

回忆被打断,赵一鸣顺口问道:“为何?”

赵颖卓柳眉一竖,瞪了过来。

你厉害,你说了算。

要说突然回来的外公有一样好,那就是他回来之后,村中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消停了两年,就像被打怕的毒蛇一般再度蛰伏。但这对父女之间关系如此疏远,这毒蛇便又有了跃跃欲试的样子。

母子两个,拉扯着家常,说说笑笑就吃完了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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