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碧玉笑道:“这算是什么事儿?原先是我病着,也缺人手缺东西,现在您二位既然押着箱笼到了,在我爹爹和娘亲到上京前,保准布置的妥妥帖帖的。就是不知道您两位带了多少人手过来?”
她跟个小大人似的,郭能也觉得怪有意思的,但却也不觉得有多意外,还以为她在学她母亲费氏,便有心逗逗她,正色道:“咱们这次押送了从江南那边运来的箱笼,除了临时雇佣的人手,还有三十六个仆役,这些人的身契都是在夫人手里的。”
郭碧玉思忖了一下道:“虽然不多,但够用了,我爹爹娘亲随身的长随、丫鬟起码还有十几个呢。东院不大,幸而什么都有,这三十六个仆役您看着分配一下,在外院看管院门的、日常洒扫的、伺候访客的、采买的,都运转起来,别让我爹爹娘亲到了这儿还得烦神。”
她说的算是有模有样的,郭能点头应了。
“可我那边,人手还是不够,当初就带了郭妈和四个丫头,二婶母说年关将近,不太好买到好的丫头,这也是实情,我寻思呢,您帮我在牙行留意留意,或者提前定好了,就不劳动二婶母那头了。”
郭能试探道:“可是,大房和二房还没分家,听说宅务都是二夫人打理。”
郭碧玉咯咯的笑起来:“郭管事,我记得临来之前,听说聚时珍以后也要开到上京来,往来事务肯定繁杂,咱们用的人手肯定也比西院多,又不能用公用的仆役,这就势必得再雇一批人,咱们不好在月例银子上面占着公中的便宜。”
她说了一大长串,颇有些口干,旁边的墨鸦静静的递过来一盏茶,郭碧玉抿了一口,接着道:“就算是现在这批人,也不要让二婶母从公中掏钱,就说……嗯,就说是这些人是商号雇佣的,只是时常往来于东院和坊市之间办事儿,都从东院私账走,二婶母定然不会不同意的。”
这番话可真是让郭能有些意外了。
他不知道郭碧玉是真这样想的,还是一套说辞而已,但不管怎样,这个说法不会让二房那边挑出毛病来。
在他看来,生意归生意,宅务归宅务。
聚时珍生意做的名满江南,极重要的一条便是郭皋和费氏这对郭家长房夫妇在江南独大,没有宅务的弯弯绕烦心,手底下的奴仆们只认一个家主,就是郭皋。
而在这些奴仆中能同时在商号和郭家之间奔走的,都是极为忠心的人,这批人是决计不能随便雇佣的,更不能用旁人的钱财来养。
为啥?因为养着养着,就不是自己个儿的了!再出几件走漏消息、吃里扒外的事儿,跟正院、西院都扯不清,还不如一开始就撕虏开来。
郭能点点头,非常的赞同:“大娘子想的周到。”
郭碧玉呢,压根还没想到这么深远。
她只是一想到和世家沾亲带故的李氏,还有二妹妹那副极其嫌弃商户的样子,必定每次在支付月例的时候都要唧唧歪歪。
她又不差钱!干嘛不自己出钱?
看到郭能很同意这个想法,她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转向齐叟道:“齐伯伯,我听郭妈说,您和郭管事这次来,是带着差事来的,办的怎么样了?”
齐叟是个面貌普通的干瘦老者,身着青灰粗布棉袍,原本是郭家行走于江南道与甘州之间合作了十来年的一位武师,而今年迈,郭皋虽然不用他再护着生意,却重金请到了家中。
听郭碧玉问起差事,齐叟道:“既然大娘子提起了聚时珍要开到上京来,老朽便也不瞒着大娘子了,我和郭管事这次来,是要买些铺面的。”
郭能也道:“除了铺面,因为郭家大部分产业都在江南,在上京没有根基,若要以后常住,上京周边的农庄田地、甚至山林,若有价格合适的,也是要买上一些的,能补些东院的用度。”
郭碧玉对于他用了“东院”二字,而不是“郭府”非常满意。
正这会儿有人在外面叩门,墨鸦急忙过去开门,见是黄鹂递了一个大食盒过来,便接过手,仍是掩了门,将食盒放在郭能和齐叟中间的朱漆方桌上。
郭碧玉道:“现在不是正经饭点儿,我叫丫头去厨房要了两碗面,并一盘牛肉,两位先用一些垫一垫。”
香味从食盒里窜了出来,郭能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还真饿了。”
两个人吃着面,郭碧玉则静静的思索着。
若是铺面,定然是要买在东市的。
东市周边的几个坊区,达官贵人居多,不消说,若要生意好做,聚时珍必须、也只能开在东市。
郭家的聚时珍,在江南的各个分号门口的楹联都是一样的。
聚天下臻宝,汇一时之珍。
口气是大了些,可是在江南甚至更南一带却毫不夸张。
时值隆平盛世,万国来朝,先前的内乱对于富贵逼人的士族、官宦人家来说,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一场战乱导致的惊惧,也似乎是呼应圣上拨乱反正后的太平气象,世家大族的花销用度更比原先讲究、奢靡了几分。
原有的世家大族自不必说,在战乱过后受了上面嘉赏的萧、王、袁三姓几乎是比着来。
郭家便是瞅准了这一点。
做平民生意能有多少赚头?
郭皋少年时便弃文从商,在做学徒的时候就是个极有眼力的人,否则也不能凭他自己就担负起他弟弟郭仪的学资。
要知道,求学可相当的不便宜!
乱世初平的时候,郭家的铺子也小有积累,郭皋竟是二话不说,倾尽全力从扬州的海商处吃货,龙脑、沉香、象牙、犀角自不必说,尤其是那些来自海外各国的珍玩奇器也进了不少。
那时节有这个眼光和魄力的人并不多,可谁知一反手便是十倍百倍的利润?
原本是物以稀为贵,下面也有不少大管事提议捂着些往外卖,说不定再过几年就成了稀世之珍了呢!偏偏郭皋瞅准了后面是一个太平年接着一个太平年,从不囤货,也不坐地起价,不但赚得盆满钵满,在贵族人家中也得了个气量大的好名声。
郭皋可没傻到只这样就完了,打过交道的各国海商里面,男女都有,男的便是郭皋带着茶山、瓷器厂的逛,女子则是费氏亲自出面,绸缎行、香粉行的跑。
只要有言谈之间流露出看中的意思的,郭皋便着手进货,一来一回,又把之前买海货的钱拿了回来。
行商讲究的是个先机,海商这种交易又和寻常的生意不同,时间太长!这一波没赶上,等一年半载算是短的,长的几年都有!
待到别的商家意识到了,聚时珍已经和人家做过了几个回合的生意,无论是混脸熟还是谈信誉,都早已经撒丫子跑在了前面。
等聚时珍成为了江南第一的大商号的时候,郭皋早已和岭南一带的朝廷市舶使成了通家之好,官宦、世家中约有七八成是聚时珍的主顾。
单是聚时珍一个商号,便已经能吃下扬州、交州、泉州几处大港的将近一半的海货珍品了!甚至聚时珍自家也有了出海的商船!
郭碧玉看着墨鸦将郭能和齐叟吃光了的碗碟放回食盒,心里有些不爽。
若不是因为郭碧玉的二叔郭仪混成了一名京官,郭老太太又想着一家团聚,谁会愿意离开她记忆中生活极度豪奢的江南啊!
墨鸦又给两个人上了茶,郭碧玉才道:“那京郊的地和铺面可买了么?”
郭能啜了一口茶,道:“地还算是好买,价钱也在大郎君和夫人说的范围内,只是东市的铺面……不好买。”
“哦?”郭碧玉手上的茶盏轻轻的放到了桌子上,“是没人卖,还是价钱谈不拢?”
郭能也不知道这谈话该不该继续下去,他想了想,耍了个心眼儿。
总归他也不能和齐叟等到郭皋夫妻来了上京再买地买铺面啊,那岂不是显得他太过没用,可他也问不着二房。
二房那两位,是只管花钱,却不沾手的清贵人。
如今大娘子对这件事儿一副上了心的样子,那不如请大娘子拿个主意,总归现在长房在上京大娘子最大。
他想到这里,轻咳了一声:“大娘子可知道,上京的两片坊市设在何处?”
郭碧玉笑起来:“大管事还要考考我吗?上京的坊市有东、西之分。聚时珍做什么样人的生意,店铺就要在什么地方买。达官贵人们都在东边儿的地段置宅修园,宣平、常乐、平康十数个坊都环绕着东市,咱们自然是要在东市购买铺面。”
她脸上稚气未脱,说话声音清脆动听,可偏偏说的又有模有样的,郭能心中欢喜,这才实心实意的道:“就是东市,可没想到这么贵。我和齐叟二人看了几日,相中了两个店铺,都是前面二层的楼阁店面,后面带一套小院,好是好,却要三万钱,为了以后打算,起码也是先要拿下两个……这样就要六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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