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长枪逼着韩青辰喉咙的官兵脸色缓和了下来,他皱眉道:“我曾听说陈三这亡八蛋拐骗孩童,施毒手弄残用以装可怜乞讨,想来这孩子也是其中之一。唉,可怜的。出来吧,不许乱跑,大老爷正在庙里审案。”这后半句话,却是对韩青辰说的。
灵儿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将韩青辰从荆棘里扶了出来,一时心急,自己手上还被荆棘扎破了好几个口子,她取了几件旧衣服,让韩青辰穿上。
韩青辰偷眼打量着,这才发现,灵儿原本在唐家换上的新装,已经再次变回了乞儿服,那新装,还是牛大妈从隔壁邻居家借来的呢,因为唐晓生家并没有和灵儿年龄相近的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走后,唐晓生就反悔了?将灵儿逐出了家门?!不会吧!唐晓生不该是这样子的人啊?何况自己留下的那串珍珠项链,都够唐家富贵好几辈子的了!他又何必玩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蠢事?
灵儿看到了韩青辰眼中的疑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青辰大哥在哪里,灵儿就在哪里!”
韩青辰心头一暖,又一紧,傻丫头!恐怕自己出唐家没多久,灵儿就又跟上了,说不定,还是瞒着唐晓生、牛大妈翻墙出门的,她以前小掏小摸惯了,爬个墙,上个树,比猴子还灵活。
可是,现在老君庙被衙役和官兵围了,大老爷还在审案,灵儿这不是活生生跳火坑里了吗?
韩青辰就是再着急也没用,一个衙役上前,推搡着韩青辰,把他和灵儿带进了老君庙里。
庙内,一排乞儿跪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恨不能把头埋到泥地里去,一个穿着官服的老爷,和身穿长衫的儒生,正在打量身首异处的陈三。韩青辰和灵儿被身后的衙役推了一把,也顺势跪了下来。
韩青辰竖起耳朵听着,只听那个官老爷道:“这陈三果然死了,唉,他是六绝门的人,却死在我的治下,这可如何是好?六绝门追究起来,我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
身穿长衫的儒生道:“东翁无须过虑,那黄家少爷说得明白,是海外仙山员峤门的两位高人出手杀了陈三,却与我慈湖镇衙门无关。六绝门追究起来,让他们自去寻员峤门说话便是。更何况,那陈三也是胆大妄为,他在慈湖镇驱使一群乞儿小偷小摸倒也罢了,东翁看在六绝门的面上,睁一只闭一只眼。可他居然狗胆包天,跑到千里之外的宁远城等地,把官宦家的子弟都掳来了,甚至上达天听,当今天子震怒,令各地严查。这陈三,该死!”--听此儒生语气称呼,似乎是师爷。
官老爷思量片刻:“也罢,这修行界之事,非吾等凡人能置喙,幸好宁远黄家子侄黄中阳离去时,已经写下了笔录,一应详情,皆在录中,就算是六绝门找上门来,也怪不到吾等头上。”
官老爷和那师爷又商量了几句,吩咐衙役弄了副薄棺材来,将陈三的尸体和头颅放进去,好生安葬。不过很快,官老爷就满脸春风,因为师爷提醒他,各地官宦子弟失踪案深受当今圣天子关注,如今破了这起大案子,大老爷注定是要高升的。
官老爷哈哈大笑,转而又道:“可这陈三分明是员峤门的高人除的,孩子也是他们解救的,我这不是贪天之功为己有吗?”
师爷笑道:“东翁,这修行之士又如何会贪图人间的功劳名声,只看那两位高人除了陈三后既飘然而去,就知道他们根本不把这起子小事放在心间。更何况,东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那黄中阳公子带着一众官宦子弟前来衙门报案时,东翁好吃好喝地招待,又安排了车马随从将他们一一送回各地家中,这些孩子的父母必然记着东翁的这份恩情,今后在朝堂上,也算是结了一份善缘。”
官老爷和师爷又聊了一阵儿,师爷话风突然一转:“既然这陈三已死,老君庙这藏污纳垢之地就拆了吧,这些乞儿送到善堂,也算是我替慈湖镇父老乡亲做了件善事。”
此言一出,其他的乞儿倒也罢了,韩青辰却是一皱眉,他打定主意要在这老君庙等候三日后前来接人的六绝门门人子弟,如果真个去了劳什子善堂,自己就生生错过这个踏入修行界的机会了。
不行!一定要留下来!
韩青辰心念电转,瞬间就想出了一个念头,他俯着身子,暗中将扣在牙齿上的丝线一点点扯了出来,取出了藏在腹中的事物--
官老爷还在沉思,师爷建言将一众乞儿送到善堂去,他是有点不乐意的,无他,这些乞儿一身坏毛病,进了善堂,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更何况,这一群乞儿吃喝嚼用,得花不少钱,可如今衙门的银库里穷得都能跑耗子了,哪里来多余的钱养这些贱皮子?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朗声道:“启秉大老爷,这老君庙,拆不得,吾等众人,也不能去善堂。”出声的,正是韩青辰!
这话一出,老君庙内所有人都愣住了,众乞儿瞠目结舌,因为哑巴突然会说话了,而官老爷和师爷则先惊后怒,因为一个低贱到了泥里的乞儿,居然跟插嘴,甚至公然反驳他们的主张!
师爷一声厉斥:“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多嘴!来人啊,叉出去,掌嘴!”
立刻就有两个衙役扑了上来,就想揪住韩青辰,可就在这时,韩青辰冷哼一声:“我六绝门的事,尔等也敢动手?!”
六绝门三字一出,正虎扑过来的两名衙役顿时怔住了,手足无措地看向官老爷和师爷。六绝门名头实在太过响亮,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凡人能够招惹的。
师爷冷笑一声:“与六绝门有瓜葛的乃是陈三,你又是什么上不得台盘的阿物儿,老鼠扛大枪,充什么大头?”他一指两个衙役:“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将这满口胡言的乞儿拿下!”
这时,其中一个衙役喃喃道:“师爷,这个乞儿--不,这个少年刚才突然出现在庙外的林子里,此前我们已经搜过山,再无旁人,这少年究竟是施了何种通神隐瞒过众人耳目,实在是蹊跷--”
师爷还待说什么,官老爷突然一抬手:“且住,此少年气宇非凡,与众不同,不得以寻常乞儿视之。”
原来,韩青辰虽然穿着乞服,但形神却与猥琐的众乞儿大不相同,站在那儿,当真如鹤立鸡群一般,这也难怪,韩青辰本就是现代人,营养充足,本就长得高高大大,以前只是故意佝偻着身子,刻意隐藏自己的容貌而已。
更何况,韩青辰自认是穿越者,实在不行,他就立刻触发青石吊坠再次回到现代时空,以后再寻机救出灵儿,所以并不怕一个七品小官,眉目间那份自信与他人大不相同,倒是与官老爷平起平坐一般。
那官老爷别的本事倒也罢了,但察颜观色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只不过瞟了韩青辰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寻常来,立刻喝阻了师爷和衙役。
官老爷轻咳一声:“尔是何人?有何话对我说?可与陈三有关?”
韩青辰看都不看陈三尸首一眼,朗声道:“陈三办事不利,该死。”他这话一出,官老爷就先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攀扯陈三之死,这事情就好办了。
韩青辰将官老爷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他缓步上前,对官老爷抱拳行了一个礼:“大老爷,三日之后,六绝门子弟就将来到这老君庙,我等要在此迎候。”
官老爷一皱眉,还没开口,旁边的师爷尖声道:“迎候?你们一群乞儿何德何能,居然敢言‘迎候’二字?难道六绝门的上仙还要你们这群连鞋子都穿不起的乞儿伺候不成?”
师爷哈哈大笑,可是突然,他的笑声梗在了喉头,整个人都僵在那儿,如同一只被人拽着脖子的鸭子一样呆呆看着韩青辰托在手里的一卷符纸。
韩青辰托在手里的,正是一卷复印出来的神行太保符!
官老爷却是个识货的,一眼就认出那是修行界门下弟子长途远足时惯用的神行太保符!只不过,就算是修行界最下等常用的符,也不是凡间一个普通乞儿能够顺顺便便拥有的!
更何况,这不是一张两张符,而是整整一叠符文,少说,也有三四十张!天爷爷!就算是京都兵部多年珍藏,也只不过以天价收罗了百来张神行符而已!
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果然非同一般!
官老爷立刻换了个嘴脸,满脸堆笑,一张老脸皱成了一个疙瘩:“你--少年郎--小友,你姓甚名谁?与六绝门又是何等关系?”
他原本想以“你我”相称,但觉得俗了一点,便又想称“少年郎”,可又觉得不够亲切,干脆厚着脸皮,唤了一声“小友”。不过这个少年如果真与六绝门有关系,以友相称,还是自己高攀了呢。
那师爷腿早就有些软了,心里后悔得要死,自己怎么就惹了万万不能惹的人?虽然这位少年穿着一身乞服,可是修行之士游戏风尘,甚至放浪形骸,那也是常有的事,说难听点,这位少年真实的年龄,也不见得就如他现在的面貌,上千岁的修行之士脸如稚子,原本就是极寻常的事。
不过,他也算是有些急智,这时轻咳一声,对官老爷道:“东翁,这位--这位上仙既然与六绝门有事相约,又怎么是我等凡人能置喙的呢?当务之急,还是尽我等所能,为上仙打些下手。这位上仙,不知有何事是我等能够效劳的?”
这师爷也是急了,怕自己真的得罪了这位年纪轻轻的上仙,不惜得罪官老爷,也要越疱代俎,抢着示好韩青辰。
官老爷大怒,使劲儿瞪了师爷一眼,怪他不知尊卑上下,要不是当着韩青辰的面,他早就大骂出口了。
韩青辰对官老爷和师爷的一言一行全都看在眼里,看他们前倨而后恭,心里好笑,但他不为己甚,毕竟自己只是个西贝货,经不住深究,没必要真的得罪当地的官府,而且自己的师傅唐晓生安居在慈湖镇,多少有些香火情。
韩青辰轻咳一声:“这位老爷--”
官老爷忙道:“下官史兴邦。”得,都自称“下官”了,这可够巴结的。不过修行之士地位超然,甚至远在帝王之上,称声“下官”也不为过。
师爷也行了个礼:“小生陈敢。”
韩青辰微微点头:“史老爷,陈师爷--”
史兴邦和陈敢慌恐得连称不敢,最后韩青辰只能以史兄、陈兄相称,嘿,这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儿!
旁边的衙役官兵看着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的韩青辰对着白发苍苍的史大老爷和陈师爷一口一个史兄、陈兄,但一向讲究威仪体面的大老爷和陈师爷却点头哈腰,比对自己的亲老子还恭敬,但却没有人敢发笑,谁敢得罪修行之士?怕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连此前那个拿着枪尖把韩青辰从荆棘丛里逼出来的小兵,也吓出一身冷汗,只希望上仙莫要怪罪自己此前不敬之举,至于这堂堂上仙为何会光着屁股钻在荆棘里,还被扎出一身血,却也再没人细思,只能以一句“上仙行事匪夷所思非我凡人能胡乱猜度”支吾过去。
这时,早有机灵的衙役端来了四把椅子--虽然是缺胳膊断腿,但好歹能坐,衙役还用自己的袖子细细擦干净了,请韩青辰、史兴邦、陈敢坐了,甚至连灵儿也有一把。
韩青辰不慌不忙,脸色淡定从容,对史兴邦和陈敢道:“我在这老君庙还有些事要办,你把外面的人都撤了吧。”
史兴邦忙不迭点头:“撤撤撤!听见没有?统统滚蛋,一个不留!”外面的衙役和官兵一窝蜂撤了下去,那官兵原本是史兴邦向慈城镇千户借调来的,为此还允了千户不少好处,却没想到,手下的官兵太过忠于职守,居然把韩青辰逼了出来。
陈敢讨好地道:“上仙,要不要小的叫几个干净体面的婆子,把这老君庙打理一下,这地儿委实太腌脏了一点,上仙安居于此,实在是太过委屈了。”
韩青辰微微一摇头:“无妨,这些身外之事,我是不在意的。老君庙如今这样子,我看就蛮好的。”
陈敢没想到马屁拍在马蹄子上,忙陪笑道为:“是是是,小人眼皮子浅,怎么就忘了上仙不贪图人间的富贵荣华。该打,该打!”说着,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韩青辰皱了皱眉:“我喜欢清静,这几天就在此静候六绝门来人,你们也毌需前来打搅。”
史兴邦和陈敢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浓浓的失望,原本想着,好不容易结识一位上仙,好好巴结一下,也能结个善缘,可没想到,这上仙看上去年纪轻轻,门槛却极紧,居然一句话就把自己挡在了门外。
不过,史兴邦转念一想,无论这位上仙与六绝门是什么关系,最起码,这陈三之死就和自己洗脱关系了,这多少算是件好事。
史兴邦倒也干脆,他知道这修行之士最厌烦他人啰嗦,当下起身行了个礼:“上仙有所命,下官无不遵命。下官这就告辞--”
“等等。”灵儿突然道:“这位大老爷,能不能送一点吃的穿的来?我们兄弟姐妹在这老君庙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史兴邦眼睛一亮,这上仙是不需要凡间俗物,可这个女孩子和乞儿们都是凡人,总得吃喝拉撒,他忙道:“这是自然,我这就命人送上好的米面酒肉,对了,再请几个大夫来给你们看病。”
灵儿忙连声道谢,想了想又道:“麻烦你们帮我给唐晓生老爷带个话,我要跟着青辰大哥走,没和他说一声儿就从他家里逃出来,真是对不起了。”
史兴邦和陈敢四目齐齐一亮,唐晓生他们都是认得的,是镇里一个不怎么得意的童生,他怎么和上仙扯上关系了?不过,既然上仙处不好巴结,但巴结唐晓生总是易办的。总要弄清楚唐晓生和上仙的底细,说不定一场泼天的富贵,就要掉到自己头上了。
史兴邦和陈敢都是久居宦海之人,最是会察颜观色,很快就瞧出韩青辰没耐心和他们多啰嗦,频频看向灵儿,似有几分忧色,便又闲扯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老君庙里的一众乞儿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只会直愣愣地地看着韩青辰发呆,他们谁也想不到,前不久还被陈三任打任骂,被一众乞儿轻视甚至欺辱的哑巴,怎么会突然说话了,更离奇的是,居然拥有厚厚一叠符纸法器,连大老爷都要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和他说话。这、这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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