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悬铃不用留着听么?”
赵浔微笑:“方才已经听过了。”
“并不是什么急事,浔公子不用太费心,过十天半月再给我也是一样的。”
她担心赵浔的眼睛,不敢让他夜间太过操劳。
“无妨。有鹤峤帮忙。”
牧风烟这才发现,蒙岚此刻并不在这里。
“她怎么不在?”
“去东城玉引巷买吃食,应该快回来了。”
牧风烟无语:“星云阁中的厨子是我从朱雀宫带来的,她竟看不上么?”
赵浔笑道:“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却不喜欢宫中吃食,常常溜出宫去,吃饱喝足再买一堆回来分发给大家。用她的话说,民间的吃食有烟火气,比宫里的香。”
说起蒙岚,赵浔的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极温柔的神情。
“还真是个挑剔麻烦的家伙……”
“一回来就听见你说我坏话!包子不给你吃了!”蒙岚提着食盒跳了进来。
牧风烟看着她,叹道:“像你这样从不肯安静待着的家伙,是怎么学会音律的?”
蒙岚斜了她一眼,将食盒打开,递了个包子给赵浔:“素包。”
牧风烟凑过去,蒙岚嘴里嚷嚷着:“滚滚滚,没有给你买!”
牧风烟捞起一个包子,还是热乎乎的,竟像新出锅的一般。
再一看食盒底层缝隙中透出炭火之色,便知缘由。
也只有蒙岚,才会在吃的方面花这么多心思。
“盒子不错,包子更好,以后常来。”
牧风烟说完,趁着蒙岚还未发作,笑着离开了。
翌日,十三张曲谱摆在了牧风烟的书案上,她愣愣的坐在那里,神游天外。
作为一个自小就不善音律,也未曾学过的人,除了纸上标明记谱法的那几个字,其它的她根本看不懂。
入汉以来,虽经历过许多波折,但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无力和挫折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曲谱看不出端倪,悬铃也再无机关,这件事似乎只是她多心而已。
“你这样沮丧的神情,倒是少见。何事烦恼?”
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牧风烟这才发现殿中多了个人。
一个身材矮小,容貌平常且陌生的内侍。
但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她一下便能认出。
牧风烟压低了声音,道:“白日里你也敢来?”
赵玄弋笑道:“除了你,无人能认出我。”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牧风烟随即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这么矮了?”
眼前之人,几乎与她一样高,手也似乎短了一些。
要知道,赵玄弋原本比她高一个头还多。
而且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曲着腿。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中一惊,伸手摸到他手肘的关节上。
骨头是错开的。
她顿时头皮发麻:“这是……缩骨术?”
赵玄弋点点头。
“疼吗?”
“习惯了就不疼。”
隐藏行迹、改头换面,在影侯府的训练中,是极为重要的环节。
因为影卫常常要去打探消息,而且多半都会去极其危险的地方,一旦身份败露,死恐怕是最好的结局。
“我看着疼。”牧风烟的眼中满是心疼。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燕然侯金尊玉贵,独得圣宠,乃军神再世将星临凡,是天下间最好命的人,可有谁知道,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他六岁入影侯府,十六岁归来,度过了地狱般的十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些辉煌耀目的光环,掩映着怎样的痛苦,无人知晓,亦无人相询。
赵玄弋身上响起骨节归位的“咔咔”声,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来的身形。
牧风烟轻轻靠在他的怀中,低低的说:“你这个样子来见我,让我于心何忍。”
赵玄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我只想着隐藏行迹,忘了顾及你的感受,抱歉。”
他的身形高大健硕,即使穿着内侍的服饰,也极为醒目,为了避免给她带来麻烦,才用了缩骨术。
牧风烟伸手掩住他的嘴唇:“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我以后每月朔望二日回朱雀宫,你去那里找我,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如此岂非十五日才能与你相见?不如休沐日的前一夜回去,如此不会启人疑窦。”
汉国每隔五日休沐一日,来回奔波要浪费不少时间,牧风烟待要拒绝,却看见他满目温柔的望着自己,眼眸似繁星璀璨,令她深陷其中,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赵玄弋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双唇。
牧风烟伸手环住他,略显青涩的回应着。
并不高明的技巧却如同星火燎原,燃尽彼此。
流云榻上,被帛飞虹,似万千霞彩,映鸾凤和鸣。
赵玄弋轻轻抚画着她肩上的伤痕,望着她的目光无比怜惜。
牧风烟下意识的缩入锦被,低声道:“是不是很丑?”
“不丑。每次看见这道伤痕,我就会想起你当时的神情。”
那时她虎口余生,一身凌乱,血迹斑斑,裹着他的大氅平静道谢。
“多谢燕然侯。”
镇定自若,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瞬的人。
那种异乎寻常的坚强,反而让他心生怜惜,下意识的便将她揽入怀中,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提防着她。
“我那时是什么样的神情?”牧风烟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只记得伤口剧痛无比,站都站不稳了。
“是……一下就映入我眼中,再也挥之不去的神情。”
牧风烟轻笑:“你几时学会这些轻浮孟浪之语?”
“约莫是你我成婚之后。不知卿卿可满意否?”
赵玄弋一语双关,低沉的声音中满是蛊惑的意味,牧风烟只觉得双颊滚烫,伸手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赵玄弋笑着去掀被子,牧风烟牢牢拽住,不肯撒手,却忘了自己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
他的手伸进被窝,轻轻抚上她的腰,略显粗糙的触感让她的肌肤微微颤栗。
“卿卿若是不甚满意,我可以继续努力。”
牧风烟羞红了脸,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满意。满意极了。不必再努力了。”
“当真?”
牧风烟用力点头:“当真。”
赵玄弋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来时见你愁眉苦脸,所为何事?”
牧风烟把曲谱的事说了一遍。
“此事急也无用,慢慢来,我抄一份带走,看看其中究竟有无玄机。”赵玄弋起身披上衣衫。
牧风烟也坐起身来,赵玄弋回头看着她:“天冷,你多休息一会儿。”
“地龙很暖,不冷。”牧风烟穿上中衣,走到他面前,为他整理衣衫。
赵玄弋不解的问:“为何每次都要亲自为我整理衣衫?”
“替夫郎整理衣衫,是我作为一个妻子,唯一能做之事。”
她无法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更不能替他绵延子嗣,在这都城之中,她是他的谋士,亦是内应,但她也想要做他的妻子,哪怕只是整理衣衫这样微不足道的事。
赵玄弋伸手搂她入怀,轻声道:“不。还有件事你也能做。”
“何事?”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我的妻子。”
他转身在窗下的小几上拿过一个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雪青色云锦鹤氅,披在她身上。
“夜里观星,披着去。”
那鹤氅披着很轻,牧风烟伸手摸了摸,触手温润柔软,中有夹层,却又不像是填的棉胎。
她低头,闻到一股淡淡的,皮毛硝制后的气味:“这中间是裘?”
赵玄弋点头:“从前镇守溯州,闲来无事猎得的赤狐,只是赤狐乃溯州独有,所以才用云锦遮挡。”
赤狐生性狡猾,动作又极为敏捷,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极难猎到,而且毛色鲜红如火,又兼御寒极佳,价值不菲。
北胡国成为云汉的溯州之后,赤狐皮便列为贡品,只为皇家所有。
也只有像他那样的箭术,才能猎得这么多只赤狐,做成鹤氅的里子。
牧风烟笑了:“若是……与你去北地打猎,倒也饿不死。”
她原本想说“若是将来功败垂成”,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赵玄弋大笑:“岂止饿不死,定能将你养得白白胖胖,比现在三个有余。”
牧风烟换上外袍,将曲谱交给他:“我看了许久,已经记住了。”
赵玄弋接过放入怀中,言语间毫不掩饰欣赏之意:“我曾听闻天下间有过目不忘之人,没想到竟然有幸遇到两个。”
她看不懂曲谱,却能生生记住,着实令人惊叹。
牧风烟好奇的问:“还有一个是谁?”
“清昼。”
门外忽然传来凌云的叫声,赵玄弋面色一凝:“有人来了。”
牧风烟指着一旁的云母屏风:“先藏在那里。”
赵玄弋闪身躲了进去,门外响起蒙岚拍门的声音:“坏丫头!你在不在!”
牧风烟松了口气,过去开门。
蒙岚跳进来,看见她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睡觉?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
牧风烟关上门,随口应了一声:“昨夜睡得晚,只是有些困倦而已。”
“无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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