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鱼游沧海深

很显然，崔昀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

这一声声夫主喊得极为温软娇怯，与牧风烟大是不同，听在赵玄弋耳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厌烦。

“休要在此吵闹。”他的声音冷如寒冰。

崔昀柔声哀求：“夫主可否让我进去说话？”

若非崔太后要他们夫妇生子为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来找他的。

那恐怖的面容，血肉模糊的双眼，几乎成了她的梦魇。

可是困在都城，她如何掌控封地权势，做那高高在上的燕然侯妃？

她一遍遍的鼓励自己勇敢起来，反正夜色昏暗，房中不点烛火，她便看不见他那可怕的眼睛。

“孤已经睡了，来人，送她回去。”

内侍走了过去：“夫人，请吧。”

崔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我自知犯下大错，只是夫主却不想去封地就蕃么？”

“孤双目失明，就不就蕃有何区别？多言无益，来人，送她回去！”

崔昀绝望的站起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赵玄弋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崔昀不曾强行冲进房中，否则叫她知晓自己不在府中，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

燕然侯府的一举一动，每日皆有简报送入凤仪宫，这件事自然也不例外。

“你现在可信了？赵渊根本不在意就蕃之事。”崔太后侧躺在雕龙绘凤的鎏金云榻上，以手支颐，看着江余生。

江余生跪坐在榻前，替她捶腿，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若真不在意就蕃之事，为何要娶西陵公主？”

“不过是想活命而已。若真想就蕃，他怎敢冷落昀儿？现在你该相信，他的眼睛是真的瞎了吧。”

“太后莫要忘了，他是谁的儿子，切莫掉以轻心。”

“那个夷女贱婢的儿子，一个瞎了眼，一个在宫中娇养，若她在天有灵，恐怕会死不瞑目吧！”

崔太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因着心情甚佳，她拍了拍身侧，示意江余生过来躺下。

江余生低下头：“臣仆去取蜃珠。”说完站起身来。

他的袖子却被一只白嫩柔滑的手拉住了。

“不必了。”

江余生愣在原地。

另一只手温柔的缠上他的腰，让他的心无法遏抑的颤抖起来。

他视若神女的那个人，小鸟依人的靠入他的怀中，声音娇媚无比：“吾从前自困愁城，不知你的好处，今后不会了。”

她看着江余生，他的脸与她心心念念之人彻底重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他复生一般。

半月期满，牧风烟再次步入天元殿中。

十五日天时风雨，皆如她所料。

这样的事，即使是巫氏在朝，也不曾做到。

想到从此就要与一个女子同朝为官，虽然不会在朝会见到，却也让群臣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于是期盼的目光再次汇聚在公孙齐身上。

公孙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凤华公主神通广大，勘得天道玄妙，令人佩服。”

“冀文公过奖了。”

“灵台丞属太史令治下，本应由太史令考核，但太史令并未上朝，便请太常卿代劳如何？”

太常卿掌宗庙礼仪，是太史令的顶头上司，公孙齐这样提议，倒也无可厚非。

太常卿赵苓出列行礼：“下官领命。”随后又看向牧风烟，继续道，“灵台丞之职观日月星辰之变，需术数之道用以计算星辰流转的时日，不知公主可曾学过？”

他的个子不高，体型却不小，从头到脚到处都是圆圆的，若是不小心绊倒，恐怕会从大殿里直接滚到外面去。

“凤华愚笨，术数之道精妙高深，只是略知皮毛而已。敢问太常卿想如何考核？”

“只是随意问几个术数乘除的问题，请公主作答。”

作为一个自小就需要精打细算斤斤计较，尽力去挣更多的银钱来为母亲买药的人，牧风烟在师傅第一次传授术数之道时，就极为用功。

因为若是结算银钱的时候错了，那么她便需要付出更多的汗水和辛劳，去填补药钱的亏空。

而且冬日猎物稀少，年节前在钱庄做一个账房伙计的工钱也是极为可观的。

所以她对术数之道颇有信心：“太常卿请问。”

赵苓却向殿外道：“来人，将东西搬来。”

殿外早有人候着，闻言鱼贯而入，搬了十张书案放在门口，其中一张放在最前，另外九张三三而放，又在书案上放了算筹、算盘，随后走进来九名年轻男子，向崔太后行礼。

崔太后：“太常卿，这是何意？”

“回太后，这几个人是臣的下属，听闻凤华公主精通卜筮术数之道，因此慕名而来，想与公主讨教一番。”

朝辞冷笑：“既然来了九个人，不如比试蛮力，看谁更胜一筹。”

赵苓充耳不闻，道：“请太后准许他们入座。”

“准奏。”

九人行礼，顺序跽坐在后面的九张书案旁。

牧风烟坐在最前面的那张书案，伸手在算盘上拨了拨，珠子互击之声清脆无比。

“太常卿请。”

赵苓开口，出了一道千数相乘的题。

牧风烟身后顿时响起急骤的算珠之声。

她只伸手在算盘上略微划拉了几下，就用算筹摆出了答案。

其他人也迅速的摆了出来。

十人答案相同。

赵苓的额头沁出冷汗，因为题目是他事先与那九人约定好的，牧风烟显然不知，但她竟能算得如此迅速准确，着实令人心惊。

他又出了几个万数乘除的题目，牧风烟速度略慢于那九人，答案却是准确无误。

直到他出了一道三个万数相乘，再除以两个千数的题目。

牧风烟在算盘上划拉的次数多了一些，仍旧迅速得出答案。

但这一次，她的答案与其他九人不同。

赵苓笑了：“公主算错了。”

牧风烟冷静回答：“是他们算错了。”

“他们九人答案相同，而你一人不同，怎会九人都算错？”

牧风烟的神情极为笃定：“我绝不会算错。至于他们答案为何相同，那便要问他们自己了。”

她学术数时，对自己的要求首先便是不出错，其次才是计算的速度。

朝辞笑道：“谁对谁错，让每个人再算一遍，说出每一步的答案，不就清楚了。公主，你先请。”

“好。”

牧风烟拿起算盘，直接拨下一个数字，道：“这是前两个万数相乘之数，再乘以第三个万数八万零三百七十一，得出……”

她说出第三个万数时，那九人一齐变色。

他们事先约定的时候，第三个万数是八万三千零七十一，约莫是数字庞杂，赵苓不知是记错还是口误，方才出题时他们只在努力记住答案，却没有注意到题目出错。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牧风烟演算完毕，答案仍旧是她之前算出的那个。

赵苓仍未察觉，目光看向离得最近的下属，却见他面如死灰的摇了摇头。

这一切自然逃不出朝辞的眼睛。

“太常卿，你的下属似乎不愿意演示计算步骤，可是用了什么秘法，怕人学了去？”

丞相长史赵兢见状，急忙打圆场：“此题答案存疑，不如另外出题，重新作答。”

朝辞接口道：“好！不如就由我来出题，太常卿以为如何？”

赵苓知道他已看出自己与人串通之事，无奈点头：“有劳长陵侯。”

朝辞出了一道三个千数相乘的题目。

公孙齐注意到牧风烟一开始拨在算盘上的数字便是七位数，这说明她是直接心算得出了两个千数相乘的数字。

他曾听闻某些精于术数之道的人可以不用借助算筹、算盘之类的器物，心算出答案，但其中规则极为繁复，稍有不慎便会算错。

他没有想到，像牧风烟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也深谙此道。

很快，牧风烟用算筹摆出了答案，随后那九人也陆续算出结果，但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看来方才那道题，公主比较拿手。既是如此，便换一道。”

朝辞笑着，又出了一道万数两两相除的题目。

牧风烟依旧迅速得出答案，其他人依旧缓慢。

“咦？这一道公主也很拿手，可是从前算过？”

朝辞的言语别有深意，随即又出了一道三个万数先乘后除的题目。

牧风烟轻松胜出。

那九人满头大汗，脸色极为难看。

朝辞兴致勃勃，还待继续出题，赵兢急忙开口：“凤华公主精于术数之道，长陵侯不必再出题了。”

“哦？不必再出题了吗？太常卿可满意了？”

赵苓当众作弊，被人发现端倪，不由得脸色微红：“公主聪明绝顶，术数之道，自是不必再考核了。”

牧风烟只微微一笑：“冀文公还想问些什么？”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自己真正的阻碍不是赵苓，而是公孙齐。

“不过是个夷越女子，就算精通术数，可琴棋书画未必能懂，多半连七弦琴、玲珑棋、墨云书都未曾见过，以此为题，自可令她知难而退。”

讥讽的声音再次响起，仍是朝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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