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箫声在林中飘扬,伴着潺潺的流水,显得格外恬静淡泊。
牧风烟不善音律,却在这乐声中领略到一幅大气磅礴的画境。
天地悠远,广阔无尽,云海苍茫,明月遥挂,万里长风,吹度关山。
音乃心声,很难想象,那个命运多舛的浔公子,会拥有这样的心境,沧桑却不哀伤,洒脱中犹有几分豪气。
与足不沾尘的公孙玥不同,他是零落成泥,却仍能以豁达的态度面对人生。
牧风烟驻足林中,不忍惊扰。
一曲终了,她才迈步走了过去。
赵浔坐在溪旁,手中拿着蒙岚送他的洞箫,流水映出他的倒影,整个人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
脚步声踏碎落叶,惊扰了山间的宁静,赵浔抬头看见了她,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前三尺站定,拱手为礼。
牧风烟不待他开口,抢先说道:“外出游玩,无意到此,想到浔公子清茶香馥,特来讨一杯喝。”
赵浔温和的笑了笑:“公主请入内奉茶。”
牧风烟也不客气,随他进了木屋,坐在上次坐过的案几旁。
很快,仆役青简就端来了茶,牧风烟抿了一口,叹道:“再过些时日,入了宫便不得自由,喝不到这样香的茶了。”
她知道赵浔已猜到自己的来意,也知他一定会拒绝,是以绝口不提,只是闲聊。
“公主若是喜欢,可带些回去,沸水略放片刻,冲泡即可。”
牧风烟微笑着说:“这样香的茶,武安公主却不喜欢,当真可惜了。”
赵浔下意识的笑了笑,随口道:“鹤峤好动,向来只饮甜蜜饱腹的飞白茶,清茶入口即饿,自是不喜。”
牧风烟状似无意的说:“待她随我入宫为妃,宫中的飞白茶自可让她喝个够了。”
赵浔端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喝了一口,才道:“鹤峤出身显赫,入宫必然位列三妃,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牧风烟:“武安公主个性直爽,不拘小节,向来不为太后所喜,入了宫中,恐怕不出三月,必有大祸。”
赵浔看着她:“公主入主中宫,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牧风烟直截了当的问:“浔公子之才冠绝天下,却要将倾慕之人的性命,交予我这个越人?”
被她挑破心思,赵浔眼中闪过一丝窘迫:“清昼身份尴尬,离她太近,只会为她带来麻烦。”
牧风烟明白他的意思,且不说蒙王两家向来政见不和,多有冲突,单说崔太后生性多疑,又心胸狭窄,若是知道此事,必会以为他另有野心,想拉拢蒙氏一族。
毕竟在外人看来,像蒙岚那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文采风流绝世无双的浔公子。
但牧风烟敏锐的发现,赵浔看着蒙岚的眼神,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几分怜爱和宠溺。
只是蒙岚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不过以她的性格,愿意为赵浔安静的坐下,无比细致的制作一管洞箫,想来也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眼前便有一个机会,可让浔公子抱得美人归。”
赵浔却摇摇头:“清昼并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难道说传言有误,那个被命运捉弄,却仍旧不肯屈服的浔公子,只是个懦夫?”
赵浔苦笑:“清昼者,惟昼清也。鹤峤自在飞扬,逍遥洒脱,你却要她夜夜对着一个目盲之人?”
赵浔垂下双眼,继续道:“实不相瞒,清昼目力日渐微弱,白日见物的时辰也在慢慢缩短,也许不久以后便会彻底失明,将成废人,又何必误她终身?”
“好,鹤峤之事且先不说。浔公子博览群书,学习治国方略,却是为了隐居山林,为我捉刀代笔?”
他的书架上,磨损得最严重的,便是治国理政方面的书卷。
赵浔闻言,起身去书架上取来一个木匣,放在牧风烟面前。
“这里装着我撰写的理政之策,共十二卷。公主聪明机敏,不让须眉,怜悯百姓之心尤为难得,日后可以此辅佐君皇,泽被万民。”
他仍旧温和的笑着,就好像方才所说的一切,即将降临的噩运,都与自己无关。
牧风烟起身,恭恭敬敬的向他施了一礼,道:“浔公子人品高洁,心怀天下,凤华感佩于心。”
随后又道:“但公子所言,我却不敢苟同。即使目盲,仍旧能言能思,如何便成废人?在我看来,这世上真正的废人只有一种,就是自己放弃自己之人。况且公子眼疾,未必就无药可医。”
“公主不必宽慰清昼,太医令众人皆已看过,俱是束手无策。”
“太医令虽然医术精湛,但天下之大,医道流派众多,不试一试,怎能轻易放弃?”
赵浔的眼睛虽说是娘胎里带的病症,可牧风烟根本不相信什么鸩鸟血脉毒染真龙血脉之类的鬼话,皇宫之中出现这样的悲剧,十之八九是人为所致。
太医令在宫中侍疾,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过些时日,待蓝氏医官到来,正好替赵浔诊治。
但她知道,要说服赵浔出仕,此刻已非良机,只能暂且搁置。
回去的路上,她有些闷闷不乐。
车帘掀起,赵玄弋伸手与她相握,出言宽慰:“世事不可强求,尽人事便罢,不要太难为自己。”
牧风烟长长的叹了口气:“浔公子的眼睛,当真无救?”
听赵玄弋的口气,应当是早就知道了。
“我母亲从东胡带来的侍医也给他看过,无药可治。”
他与赵浔虽是兄弟,幼时境遇却天差地别,赵浔如今竟能与他齐名,他也极为钦佩。
约莫是因为赵浔全无继位的可能,他们二人,并没有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反而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从前为赵浔寻来名医诊治,而赵浔也担心他被崔后所杀,带他去皇陵躲避。
他们不像皇室的兄弟,却是真正的兄弟。
回到朱雀宫,牧风烟便将带回来的木匣仔仔细细用封条封好,又装入一个带锁的木箱之中,让欢歌锁在柜子里。
欢歌好奇的问:“这里面装着什么宝贝啊?”
牧风烟微笑道:“浔公子送我的稀世奇珍。”
赵浔白日方能视物,那十二卷治国理政之策,是他呕心沥血之作,她要好好保存,来日一定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两人正说着话,秋夕来报,那名胡姬的腿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想要拜谢牧风烟,她拦不住只好先过来禀告。
牧风烟听完,道:“你去扶她过来吧。”
秋夕回头,看见那胡姬已站在殿门口。
她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扶她进殿。
胡姬袅袅娜娜的走到牧风烟面前,跪伏在地,以稽首之礼参拜。
她此刻身无长物,无依无靠,只能以此表达谢意,牧风烟亦坦然接受,并未拦她。
待她拜完,秋夕扶起她,牧风烟开口道:“你可有亲人?”
胡姬摇头。
“可有去处?”
摇头。
“可愿留在我身边?”
拼命点头。
“既是如此,我暂且替你取个名字,就叫……”牧风烟想了想,“叫清欢可好?”
清欢点了点头,跪下拜谢。
她体内余毒未清,牧风烟让秋夕扶她回去,待完全康复再随侍身旁。
随后又想起赵玄弋的嘱托,便让欢歌带着人去把那小门封死,自己则坐在殿中,开始抄誊考核官员的章程。
翌日,她将考核章程带去凤仪宫,呈给崔太后。
崔太后看完之后,颇为赞赏:“从前只知你聪明果决,却不想对政事也了如指掌。既有章程,待朝会议过,吾便将雍武公和徐武公调离都城。等他们离开,再召你入朝,能否说服群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定不负太后所望。”
说着话,窗外忽然黑云翻墨,下起雨来。
牧风烟起身告退,崔太后却道:“秋雨寒凉,此时天色已晚,你不如留在宫中,明日再回。”
因着种种前事,再加上这份章程的缘故,她对牧风烟倒起了惜才之心。
“多谢太后恩典。”
牧风烟入宫之前就看过天色,知道风雨欲来,崔太后的挽留也在她意料之中。
留宿凤仪宫,也许能寻到蛛丝马迹,追查传国玉玺的下落。
怎奈崔太后随后说道:“广陵公主很挂念你,你今夜就去青鸾宫陪她吧。”
虽然心中有些失望,牧风烟却仍旧神色如常,谢恩离开。
青鸾宫是公主居所,与后妃寝宫隔得较远,从凤仪宫过去,还要经过沧池、龙首阁,以及宫中第一高台——凤阙。
车驾穿过沧池上的浮生桥时,突然刮起了大风,落下的雨丝被风卷起,散碎在空中,纷纷洒洒,犹如飘扬的雪花,天地间仿佛笼罩着一层雪白的雾纱,雨现雪景,蔚为壮观。
这样的景致只持续了一会儿,随后便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风雨间,除了雷声,便只有车轮疾奔,碾过积水的声音。
远远的,突然传来一声吼叫,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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