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涯多故人

暮色降临之时，人多多少少会有些疲惫大意，正适合打探消息。

牧风烟取出纸鸢，与欢歌一起放了起来。

估摸着位置差不多了，她便扯断了纸鸢线。

纸鸢飘飘摇摇，不负所望的落入庄园之中。

庄园大门紧闭，牧风烟上前敲门，欢歌紧紧的拉着她的袖子，跟在她身后。

门上的银铺首錾刻成狼头之形，口中衔着一枚首尾相连的银蛇作为门环，颇为独特。

门环敲击之声有些沉闷，像钟声一般。

过了一会儿，大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位佝偻老者，似乎目力不佳，眯着双眼看了半天，才道：“公子，您找谁？”

牧风烟拱手为礼：“老人家，贱内的纸鸢落入贵庄，可否让在下拾回？”

说着话，手上已递过去一枚银鱼。

老者接过银鱼，笑得满脸皱纹：“区区小事，公子请。”

牧风烟带着欢歌走了进去，身后大门合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牧风烟这才听出，那扇黑漆漆的大门，竟是生铁浇铸。

她回头，发现老者已经直起了身子。

周围呼啦啦跑出一群黑衣人，个个孔武有力，手持利刃，将她们团团围住。

“公主，别来无恙？”老者笑眯眯的看着她，声音清脆，而且熟悉。

“蓝娅。”牧风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她，虽然吃惊，却没有显露出来。

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蓝娅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是华阳国。

若是之前一系列的事都与她有关，那么在洛京，必然有贵族势力与她勾结。

自己只疑心洛京的贵族世家，却漏了蓝娅，是大大的失算。

此刻以身为饵，邀了朝辞和公孙玥的人相助，更是险之又险。

这两人中，只要一人与蓝娅联手，自己便插翅难逃，并且事后可将罪责尽数推给华阳国，于已身无损。

“公主真是好记性。”蓝娅的声音又变得低沉沙哑，有着一种充满魅惑的磁性。

欢歌靠在牧风烟的背后，按下袖箭机括射出一支鸣镝，按原本的约定，不论是青云卫或者丞相府护卫，听见之后都会冲杀进来。

蓝娅并未阻止，反而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动作，脸上是戏谑的神情。

就像猫儿戏弄老鼠一般。

鸣镝发出尖锐的哨声飞入空中，果然像牧风烟担心的那样，援兵未至，庄园外响起了兵刃交戈之声。

想必是青云卫与丞相府的护卫打了起来。

不管是哪一方反水，总之是指望不上了。

牧风烟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拔掉瓶塞，将瓶中之物洒在周围，一股极为浓烈的酒气便腾了起来。

“此乃火酒，只需一滴便可烧尽一人，你若不信，尽可一试。”牧风烟手中拿着火折子，看着蓝娅，微笑着说。

这是她备下以防万一之用，却不料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这一次庄园之行，会遇见蓝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蓝娅挥了挥手，周围的黑衣人退出两步，随即从身后取出一把弩弓，齐刷刷的瞄准了她们。

牧风烟看了一眼，只是普通的古制弩，拿着官府文书，随便在哪个铁匠铺都能打造的那种，但这么近的距离，也足够把她和欢歌射个透心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点燃火酒，烧死自己。

自焚而亡和乱箭射死，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蓝娅却没有下令放箭，看着她说道：“公主可还有别的法子？比如召来天雷？撒豆成兵？”

牧风烟收起火折子：“没了。放箭吧。”

见她从容淡定的样子，蓝娅反倒有几分怀疑：“果真没了？对于公主的祈天术，婢子可是佩服得很呢。”

牧风烟极为诚恳的说：“实不相瞒，我已在你身上施了换命之术，我若身死，你也活不了。”

蓝娅笑了起来：“公主，你休想骗我。”

牧风烟摊了摊手：“不信你就放箭啊。”

蓝娅犹豫了一下，一指欢歌：“给我射死她。”

欢歌从绣囊里摸了一把豆子洒了出去，喝道：“撒豆成兵！”

周围的人俱是愣了一下，蓝娅下意识的伸手护住头脸，牧风烟极为敏捷利落的闪到她的身旁，闪着幽光的匕首已架在她的颈部。

“还请打开大门，送我们出去。”

只要她出了大门，门外那两队人马，总会有一队护着她的。

蓝娅笑了起来：“你以为挟持我，就能逃得性命？你知不知道，围着你的这些家伙，比你还想我死？因为我死之后，我的位置就是他们的了。”

牧风烟一看，黑衣人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反而将弩箭瞄准了蓝娅，便知她所言非虚。

箭矢破空之声响起，牧风烟放开蓝娅，将欢歌护在怀中。

周围的黑衣人应声而倒，循着弓弦之声望去，庄园的墙上出现了一队黑衣蒙面人，除了一人手执长弓，其他人皆拿着弩弓。

弯弓搭箭的完美姿态，与她无数个夜里思念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牧风烟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只有他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庄园的大门被人撞开，一队身着金甲，系着玄色大氅的卫士冲了进来，为首一人竟是江余生。

那是宫中的凤羽卫！

牧风烟一惊。

若是让崔太后得知赵玄弋并未失明，后果不堪设想。

蓝娅抓住机会朝庄园内跑去，还不忘喊道：“燕然侯，后会有期！”

赵玄弋回头看了牧风烟一眼，跳下墙头离开了。

江余生的目光扫了过去，只看见一抹模糊的影子，随即带着人追了出去。

牧风烟也跟了出去，夜幕之中，凤羽卫的金甲尤其醒目，赵玄弋的身影却已消失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

庄园外，两队人马还在厮杀，牧风烟走了过去，开口道：“住手。”

那两队人看见她，都停了下来。

牧风烟问起他们动手的缘由，却是因为青云卫穿了墨绿色的劲装，而非巡逻时的青云甲，丞相府的护卫也是穿着黑衣短打，鸣镝响起，两队人马从暗处冲出，都未认出对方，因此打成一团，各有死伤。

此事牧风烟也有责任，她下意识的觉得青云卫会穿着青云甲前来，丞相府护卫必然认识，因此没有与他们约定好各自的装束。

“请丞相府的护卫回府复命，死伤者的抚恤我会送到府上。青云卫的兄弟们，入庄搜查，不要放过每一个可疑之处。”

牧风烟说了这几句话就上了马车离开。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手心满是冷汗。

细细回想，蓝娅带人围着她的时候并未立刻痛下杀手，说不定只是以她为饵，引赵玄弋上钩。

否则为何江余生会这么巧赶到庄园？

“公主，你是不是觉得是丞相府的护卫生了异心？”欢歌看着她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了口。

牧风烟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欢歌，可是你通知了君侯？”

“公主不让婢子告诉君侯，婢子不敢拂逆公主之意。”

“不是你，那便是他们了。”

从她决定前往庄园，便知道那是一个局。

但她没有想到，这个局设计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赵玄弋。

幸好江余生没有亲眼看见他弯弓射箭的样子，此刻即便心中存疑，也没有凭证。

“欢歌，方才凤羽卫往哪个方向走了，你可注意了吗？”

“婢子看见他们似乎是往东城去了。”

燕然侯府就在东城。

赵玄弋站着的墙头在庄园大门的对面，想来是江余生追出去不见赵玄弋，直接便去侯府了。

她料得不错，江余生的确去了燕然侯府。

他带着人冲进去时，府中正乱作一团，丫鬟仆妇在燕然侯的寝殿外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

江余生迈步要进，被管家拦住了：“燕然侯眼疾发作，血流不止，太医令正在殿内医治，江常侍可否稍待片刻？”

“我正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看望燕然侯。”江余生扔下一句话，便闯了进去。

寝殿内，赵玄弋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双眼血肉模糊，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太医令薛言手脚无措，用以止血的药物刚刚洒上去就被冲掉了。

赵玄弋不知他入殿，口中不住痛骂：“毒妇！毒妇！有朝一日，孤定要将那夷女千刀万剐！”

江余生冷冷开口：“太医令，燕然侯为何会突发眼疾？”

薛言擦了擦额头的汗，回答道：“想是因为余毒未清，又兼近日筹备大婚之礼过度操劳，是以复发。但燕然侯早已失明，此时只需止血即可。”

赵玄弋听见“失明”二字，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被子砸了过来：“庸医！庸医！连孤的眼睛都治不好！滚！”

薛言躲到江余生身后，道：“燕然侯，怒气伤肝，当接受现实，平复心绪才是。”

说完又小声在江余生耳边说了一句：“燕然侯自目盲之后，脾气越发暴躁，此事已无力回天，非药石所能及也。”

“滚！”赵玄弋的耳力极为灵敏，薛言的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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