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岚一拍胸膛:“我跟那个家伙从小一起长大,他会什么,我清楚得很!那次偷偷揍他,便是因为他向太傅提了一个考核我们学业的章程,害得我常常评成末等被罚,这才气不过,夜里偷入他的寝殿把他蒙着头打了一顿。说起来,我还没去向他道歉呢!正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与你同去。”
牧风烟的耳边一直在回响那句“夜里偷入他的寝殿把他蒙着头打了一顿”,看来浔公子幼时的处境果真凄惨,生母早逝,圣武帝厌弃,崔太后想来也不会对他太好,否则一个皇子的寝殿怎能任蒙岚来去自如。
蒙岚拉着她的手就要出门,牧风烟问她:“你空手去道歉?”
蒙岚一拍脑门:“哦对。空着手去是不太好。幸好今天没有骑马,倒还方便准备礼物。”
她走进庭院,东看西看,找了根紫竹连根拔起,用佩剑削砍几下,提着过来,问:“你这里有烈酒吗?不需好喝,越烈越好。”
牧风烟点头,命银竹去酒窖取了一坛“火烧云”来,蒙岚接过拎在手里:“走吧。”
烈酒,紫竹,就算礼物……
与这个浔公子打交道,倒还真省钱。
牧风烟实在看不过眼,命银竹去库房备下礼物一起带去。
两人坐上蒙岚的马车,就见她拆开酒坛的泥封,把酒倒入茶杯中。
合着连酒都不是带给浔公子的。
随后又见她点燃杯中之酒,把那截紫竹取了出来,在火上细细烘烤,竹枝的清香带着水汽慢慢的飘散出来。
紫竹每每烤到快要干掉变色之际,她便移开去烤另一个地方,那专注细致的模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牧风烟也不去打扰她,自己拿着一本书,安静的看了起来。
杯中酒快要烧尽之时,蒙岚就拿了另一个茶杯装酒点燃,继续烘烤,就这样烤了快一个时辰,她才盖上杯子,熄灭火焰。
牧风烟扫了她一眼,见她从车座下取出一个陈旧的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奇怪工具。
蒙岚取出其中一件,在紫竹上比量、标记,随后又换了一件,开始钻孔、打磨。
那些古古怪怪的工具在她手上交替使用,轻巧熟练得就像是宫中绣娘手里的针。
马车停下之时,一支洞箫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还不太满意,又低头在腰间解下一条浅碧色丝绦,系在洞箫上。
“行了!走吧!”
牧风烟微笑道:“我今日方知,这天下间竟还有事,能让你安安静静的坐上两个时辰。”
蒙岚突然有些不自在:“不过是幼时贪玩,胡乱学的。”说完钻出马车,跳了下去。
牧风烟懒得拆穿她。
她虽不善音律,却也看得出,蒙岚制箫的工序极其复杂,哪里会是胡乱学就学得会的。
她跟着蒙岚下了马车,却发现眼前就是赵玄弋居所外的那个树林。
蒙岚向另一个方向一指:“清昼住在那边。”
牧风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玄弋的木屋,只是房门紧闭,他已奉诏回了燕然侯府,准备大婚相关事宜。
树林深处传来飘渺悠远的琴音,伴随着清泉激石之声,听在耳中,有着说不出的宁静清幽之感。
两人循声走入林中,来到一条小溪旁,溪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溪旁亦是一间木屋,一人正坐在屋前空地上抚琴。
他穿着一身竹月色长袍,衣袂随着拨弦的手在空中拂动,划过柔和的轨迹,林木的影子映在他的身上,反而有一种素月凝光之感,丝毫不见暗沉。
他似乎永远不会被世间的黑暗掩去光芒,相反越是黑暗,越衬得他如玉生辉,焕焕其明。
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
琴声戛然而止,竟有一种莫名的凝滞之感。
赵浔起身,走了过来。
骨貌淑清,风神散朗,连牧风烟也不禁暗自赞叹。
同为云汉双曜,他给人的感觉与赵玄弋截然不同。
赵玄弋的俊美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凌厉,犹如灼灼烈日,辉煌耀目,令人不敢逼视。
而赵浔的清贵雅逸,却如皎皎孤月,柔和中透着清冷疏离。
双曜凌空,俱是可望不可及。
他走近,第一眼便看向蒙岚:“鹤峤?你来找我,可是又闯了什么祸事?”
清越的声音,带着春风般的温柔。
蒙岚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就好像我常常惹祸一样。”
“是我说错话了,那你来此何事?”
蒙岚将藏在身后的洞箫塞到他的手中:“不过是突然想起从前打了你,所以来给你赔礼道歉。”
她的神色忽然有些古怪。
“少时玩闹,何须介怀。”
赵浔展颜一笑,周围那斑驳的树影都仿佛染上了清贵华光,一如牧风烟初见时那样,甚至连那种礼貌的疏离之感都少了几分。
“来得仓促,竹子等不及阴干,只好用火烘干水汽,音色自是差了些,你且收着,待回头我再做个好的补给你。”
牧风烟扶额,这丫头生怕别人看不出这是临时做出来的,还主动说个清楚明白。
赵浔却不以为意:“如此就有劳了。”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该她了!”蒙岚戳了戳牧风烟。
牧风烟忽然觉得跟她一起来不是个好主意,见赵浔温和的目光看了过来,只得开口:“冒昧来此,扰了浔公子雅兴,还请浔公子见谅。”
“既是鹤峤的朋友,不必客气,请问足下如何称呼?”
蒙岚哈哈大笑:“清昼,你竟然不认识她!她就是说你‘不事稼穑不识黍’的牧凤华!”
牧风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这样会说话的朋友,她大概不想再有第二个。
“原来是凤华公主,清昼失礼了。”赵浔却丝毫没有不悦之色,与她拱手为礼。
牧风烟尴尬的回礼,道:“浔公子,我那首诗是胡乱作的,并无讥讽公子之意。”
赵浔肃然道:“公主怜悯百姓之心,极为难得,清昼由衷敬佩。”
蒙岚见他们二人寒暄,有些不耐烦:“你们要客套到什么时候?”
赵浔笑道:“怠慢了,请入内奉茶。”
两人随赵浔向屋内走去,牧风烟回头,想要让银竹把礼物拿过来,却见银竹呆呆的站在原地,神色痴迷。
赵浔的翩翩风华,连牧风烟都惊叹不已,银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
蒙岚回头一看,乐了:“银竹,要不要我给你牵线搭桥,等清昼服丧期满,收你做侍妾?”
赵浔的身影僵了一下,回头看着蒙岚,道:“鹤峤,不可在此胡言。”
虽是责备的话语,却温柔得如同拂过柳梢的春风。
银竹听见她调笑,回过神来,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跟在牧风烟身后。
蒙岚伸手去摸她:“小脸都红了,看来是愿意的。”
牧风烟看不下去了,伸手拍开她的手:“不许欺负我的人。”
蒙岚笑道:“人是你的人,心可不是你的心了。”
“鹤峤。”赵浔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仍旧温和。
牧风烟并没有听出语气上的差别,飞扬跳脱的武安公主却收敛了几分:“好吧好吧,不闹了,进屋进屋。”
银竹跟着他们进屋,将礼物放在桌案上,就退到门口。
屋中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必备的应用之物,便是书卷。
书卷很多,摆放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牧风烟大致的看了一下,经史子集、诗赋礼乐、术数丹医、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涉猎甚广,甚至还有几册古方食谱。
看来这位浔公子所学颇为繁杂,世人却只知他诗画音律三绝而已,想来也是为了避祸刻意为之。
蒙岚拉着她坐下,仆役奉上茶,牧风烟一看,茶汤碧绿清透,几片茶叶飘浮其间,芽尖如针,毫白如玉,根根直立其中,与都城贵族惯饮的加了果仁牛乳、茶汤浓白的飞白茶大是不同。
她拿起杯子,清新淡雅的香气氤氲成雾,啜饮一口,入口微苦,落喉却有回甘。
蒙岚看也没看,咕噜噜灌了一大口,随即苦着脸说:“清昼,你怎么还是喝这个苦茶?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
赵浔有些歉意的说:“不知道你会来此,所以没有备下飞白茶,请见谅。”
蒙岚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原以为你是少时装装样子,没想到你还真的喜欢喝这清汤寡水的苦茶。”
赵浔微笑道:“喜欢什么,一旦习惯,便不会改变了。”
牧风烟安静的捧着清茶,小口小口的饮着,她在民间长大,从未喝过价格昂贵的飞白茶,入京之后也喝不习惯那浓郁香甜的味道,这清茶倒还合她的口味。
而且蒙岚和赵浔闲聊的时候,那种融洽的感觉,让她不忍开口打扰。
是以蒙岚没有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就突然安静下来。
“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特别响亮。
蒙岚涨红了脸,指责赵浔:“都怪你的茶!每次都是,一喝就饿!”
——
碎碎念:黄道吉日,暗戳戳加更×3
作为一个不善交际的仆街写手,真的有读者在看我写的故事,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我开心了。
谢谢所有支持我的人,非常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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