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此间风月

废稿其一

繁星之夜，乌云浅薄，玉壶光转宛如流水，照映人间。

夜阑人静。

婆娑树下，光影依稀之间，一道娉娉婷婷的倩影穿过丛深芳草，沿着野径小路，朝林中不知处而去。

步履匆匆，枯枝败叶窸窣践踏声隐没在潺潺流水声中，一曲溪流从林中深处蜿蜒而来，细碎光斑跃动，清清冷冷凉风习习，静谧安好。

她伫立岸边，抚胸喘息，汗津津，碎叶草籽粘黏在秀丽的鬓发上、鬓角旁。

大抵是来时太匆匆，小脸蛋儿因而漫起两朵绯红，细细的柳眉因而紧拧，额头密密麻麻一片细汗，时而滚落成串，划过眉宇，显得狼狈。

于是捏着手帕草草擦了下，唇瓣启合间，呼气吁吁，正竭力平复气息。

稍稍缓息，踮脚仰首望那山间明月，心道，时辰未晚吧？

但见伊人敛裾俯身，素手捏着手帕探入溪水，轻拂，微波荡漾于有无，正是清涟濯芙蓉，滟滟玉生辉。

又借明月光复观花月容，明媚不可方物。

女子看着水中月影，不知思及了什么，掩唇嗤笑，只见一双眸子秋波含情，朦胧迷离若云烟，风情万种。

笑过之后，越发难以按捺心绪，抬手抹去鼻尖的晶莹水珠，女子忽地纵身一跃，细挑柔美的身子竟矫健似山鹿，一步跨过丈宽的滩涂泥淤，飞快逐远。

当是时，岚雾无状，春寒料峭，月如钩，月上枝头，春意恨晚，雀声嘶哑难为听，又是一曲缠绵悱恻。

少顷，山阴别地，四野偏僻处，伶仃女子从林中走出，窈窕身子亭亭玉立，翘首以盼，神色竟有些焦急与慌张，待她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儿侧立在树影婆娑间，月辉倾注，映衬着他俊朗的脸庞如月皎洁。

女子这才神情一松，绽放出花儿般艳美的笑容。

旋即，便急切飞奔而去，双臂张开，大袖衫翻飞，裙裾旖旎，色彩斑斓，一如彩蝶扑飞，亦如烛火蹿动下的虫蛾，奋不顾身。

这时，那人听闻脚步声转身，恰好迎上扑入怀中的女郎，顺势将其揽入怀中旋转数圈后，两人紧紧相拥。

月下、婆娑树下，有情人相互偎依彼此，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双栖双飞之时。

女子言笑晏晏，轻声细语道。

“师兄啊！你诳骗人家出来，莫不是起了什么坏心思？”

“是啊！师兄可是大坏人嘢！师妹如何发觉的？”男子警惕，佯装愕然说道，然后不经意似地摘去女子鬓角旁粘着的籽叶，为她理了理三千青丝，尽显柔情与蜜意。

“嘻嘻！”女子捏着小拳头锤他胸口，天真且得意地笑嘲，“满嘴谎话，师兄你最坏了啦！”

“唉，师兄确实大大滴坏！”男子暗自松了口气，如此戏言道，“来，伯伯有好吃的，囡囡乖，快快吞了，张嘴，哦！”

她也就不假思索地吞下。

“啊？师兄！这是什么啊？身子、身子变得奇怪起来了嘤啊～”

“唉，师妹啊！你真是糊涂了！”

说话间，右手不知何时托起一团青芒，径直拍在女子身上。

三阶术法！风缚术！！

啵！青芒炸开，幻化作一条条青索虚影死死缠绕住女子玲珑浮凸的躯体，使其法力封印、经脉阻塞，身体遭受束缚而不得动弹，僵立原地。

初时，女子尚且懵懂，惊愕与茫然交加，那是不可置信，不愿置信，终于女子意识到什么，然而仍将目光充满希翼地看着情郎，乞求着什么，不知觉间泪流已不止，其神情无助乃至卑微，楚楚可怜至极。

见她如此深情，至此犹不知悔过，痴心依旧，男子越发畅怀，且听他言笑。

“师妹可是以为师兄在开玩笑？唉，师兄原本也希望……”

男子话语轻柔，将变心始末娓娓道来，一如情人夜话，含情脉脉，然而所说所想却比之陈世美更为恶劣万分，竟是攀上高枝后为绝后患，要将前任先这样后那样。

说话间，药效迅猛发作，女子意乱神迷，裂帛声与嘤咛声混杂，男子伸出爪子，一如撕咬羔羊的豺狼……

皓月朗朗，星辉璀璨，然而光明终究未能普照大地，山岳一片晦暗昏沉。

但见山那边，另一座山头上，乱石林立，隐蔽处，一人裹着毛毯蜷缩在巨石下，百无聊赖，捧着紫砂壶呷了一口又一口茶水，也就不时留意一下身旁的一面镜子法器——水月镜。

只见镜子微光闪烁，镜面清晰放映着那边山岗上的荒唐事，纤毫毕现，可惜无声，只是默剧。

而镜子旁还有一块插在古怪底座上的菱形水晶，这是留影石与录影仪。

透明的水晶体，其内中空，依稀可见一抹光影跃动，正是水月镜镜像倒影。

显而易见，他在偷拍。

不过他自诩正人君子，思想高洁，是为了艺术啊不，是为了参悟阴阳大道求法自然，是为广大同道采风绝非涩情。

毕竟，这是露天场所啊！他看丘山看风月看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何错之有？顺带拍个片留个影，时时温故一二，有何不可？

毕竟，这是露天场所啊！敢做就要敢当！

再者，岂不闻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型不连续周而复始纪录片——动物世界又该开拍了。

所以，阴阳交泰这么自然而然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带色的呢？顺应自然罢了！

一言以蔽之，师法自然而已！！

总之，他可以摸着大大的良心发誓！

他乃真正的求道者！心中仅有大道，眼中只有乾坤，手握经书，脚踩蒲团，莫得感情！

譬如当下，山岗上的前戏即将迎来高潮，所见如是饿狼噬咬羊羔，将其皮毛寸寸剥夺，露出娇嫩的肌肤！野蛮！原始！狂暴！只是遐思就让人血脉喷张！更何况纤毫毕见！！那啥都一清二楚！！！

然而这人盯着镜中的高清影像，自始至终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目光渺渺，飘忽不定，显然神不思守，心思全在琢磨其他事情上。

这人直面此情此景，犹能熟视无睹，或许真真醉心大道，心无旁骛。

然而，卑微之徒所思所想从来无人知晓……

“嘿，总算刷出一部小金人了，居然还是前卫的角色扮演，或许可以作为主打？

再提高下画质，弄个白金版，又配上人声，作为量版出售……一饭三炒，可以呀……不，还是算了吧，画质提升，一来影响日后产业升级，二来增添后期工作压力，能躺着收钱，何必费力？

唉，如此高质量的作品光是开场就吊足人胃口了！完全可以先糊弄个乞丐版、有声版精编版卖上三次！至于完整版，自然是留到最后跟全系列合集捆绑起来，成套一起卖——超白金豪华典藏版，加量不加价！一次买齐！一生受益！再再再翻炒个第四遍！反正又不会糊嘛！

嘻嘻！话说回来，这片山头当真是风水宝地，一旬半月就相继飞来了七十还是八十对人人称羡的野鸳鸯……一晚上就八九？十几对！？厉害啊，阿山哥！竟然一帮人争着抢着过来打卡！！

不过，他们居然不嫌尴尬？这片山头鬼知道还有没有人迹罕见处？这屁大点地，且不说万一彼此撞上了？就凭修士敏锐的感知……嘻，管他娘的丫？再守上几天就可以出货了吧嘿嘿……”

“啵！”嘴对嘴，美滋滋地吸上一大口茶水。

这人笑了笑，勉励精神，留心着水月镜中倒映的风月佳人，然而没看几眼，他的目光又飘忽闪烁起来，明显又神不守舍了。

但见他裹着厚厚的毯子抵御夜寒，双手捧着他的紫砂壶，目光空洞涣散，嘴皮子不时上下抖动，神神叨叨模样，活像癔症犯了。

然而他只是在默诵修行法诀——《五行诀》罢了。

因为曾经卡在炼气三层三年又三年，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寄希望于“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抽空就背它几百万遍，如此这般，时日一久，都几乎成了本能了，一时稍不留神就已经默默背诵了几百遍，琢磨了几千遍。

可叹兮，如此辛勤，最后也终于收获了不小的成果，只是终究有些得不偿失罢了。

然而，韶华最为珍贵也最为轻贱。

有，总比一点也没有好。

但凡付出能有所回报，就已是幸事，哪能再奢求什么。

古圣有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

若是得寸则进尺，最后或许能够自欺欺人道一句，此生无悔矣。

风山月夜，无关风月，断肠人在求索。

这人偶尔动弹一下，也只是腾挪录影石的摆放位置，调整摄影角度，了表敬意，以示敬业。

少顷，月穿云而出，光辉如柱倾侧，她在皎洁辉光里，肌肤白璧无瑕熠熠生辉，恍若神女。

这时，一双爪子压垮了圣峰……

山那边的那人，眼神空洞的盼着，一手抓着录影石耐心地等待下文，准备凑上前去，来个特写。

然而，下一刻，男主人公嗖嗖嗖不见了！徒留女主瘫软在自个造就的泥泞里。

又，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男主归位，这人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骂道，“天杀的！这个时候溜号！？你丫是伟哥吧？片子还拍不拍了啊？囃！惹火了你大爷，大爷让你弃马徒步，你信或不信！？”

他将水月镜扒拉到眼皮子底下，按动四角上的枢纽，移动、缩放、锁定，以及开关/取消，捣鼓了一阵子，总算找着了男主人公了。

他正在跟别的不知来路的野男人激烈大战。

“什么情况？男一在女一身边与男二夜战天明！？”

这人顿时来了兴致。

但见高高的山岗上，两人各种手段倾囊而出，顷刻之间，便有十数种高阶法术、上品符箓在夜色里炸开一团又一团璀璨夺目的光芒，最后甚至连珍贵的符宝都齐齐使唤了出去！

轰轰轰！顿时地动山摇！！

那动静之大，惊得不知多少劳燕各自分飞！一拍两散耶——

“吁！狗咬狗！带劲儿！咔擦！卡擦！”

这人却是兴致勃勃，早已顾不得录影，一边捧着水月镜左看右看，一边抓着一捧蚕豆嘎嘣脆开吃。

不得不说，他实在看腻了胡溜溜的盘肠大战，急需一出热血沸腾的龙虎斗洗洗眼睛。

而且这般毫无保留的厮杀搏命场景也着实难得一见，弥足珍贵。

须知，观战有风险，吃瓜需谨慎，神仙打架，殃及池鱼，这等事在修行界早已是常识中的常识。

多少前辈高人在子弟外出时，都会再三告诫一句，“不管闲事，不凑热闹，谨记！莫忘！”

此言可谓修仙守则第一诫！

所以，能够似当下这般安然无恙作壁上观，可遇而不可求也！

于是，理所当然，山那边的这人身心几乎忘我的投入到这场激斗之中，看到激烈之处，蚕豆到了嘴边都忘了下咽，一边往里塞，一边往下掉，痴呆了那般喋喋不休同一句话，“卧槽！还能这样！？”

当是时，此人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交战双方的战斗经验，努力学习对敌双方的各种层出不穷手段，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并努力揣摩这等天马行空的战术构想以及要领，这大大增长了他的见识，开拓了他眼界，为日后……嗯唔。

然而，事随境迁，眼见着双方逐渐耗尽法力、筋疲力尽，如今无不咬牙苦撑，就看谁先撑不住倒下，面对如此僵局，这人原本麻木不仁的道心终于荡漾了起来。

一个不可为的想法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朗朗月夜，不知何时乌云团簇，月轮依稀穿行于重云之间，天地越发晦暗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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