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庆幸,张代没有在我还没彻底放下他之前,给我来一个迎头痛击。
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这个醉醺醺的男人,他捆绑着我的手更紧,他的声音被酒精撕扯得就像是一捧迎风飘摇的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有所有人性的弱点。”
而我唐二,到底也是这个世间上普普通通的女子,我有着大部分女人那种不讨喜得让人诟病不已的习性,我时常大大咧咧,却也心细如常,我能勇敢匍匐,却也有懦弱回转,我的身体里也根植着人性这种控制支配着我的东西,它让我在面对这个横穿了我大半个青春的男人,打过的决心也能土崩瓦解,破开的城墙也有固若金汤的时候。
我还爱他,这是让我无可救药的原因。
他有本事瞬间让我心灰意冷,却也能够勾起我内心的百转千回。
懵懂横生,被他禁锢着的腰间满是他手臂带来的炙热,醇厚地穿刺过我的衣服,似乎要将我灼烧起来,燃成灰烬。我该就在此时赶紧自救,我该赶紧把自己从这一场钳制从解救出来,我该把他今天的发酒疯当成一场伤风感冒,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该,还是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走着别的路子。
比如我。
在张代酒意朦胧的覆盖下,即使我知道我肯定没有机会听到有效的回应,我却终有勇气彻底破开自己的内心,我颤着声音问:“张代,是不是因为我愿意为你未婚生子,所以在你的眼里,我唐二就显得廉价了?”
回应我的,只有张代一声含糊的哼哼。
但我却像是揪住了最后一根拉我上岸的救命稻草,我继续:“是不是因为我从孕期就胖起来,哺乳期不敢节食让那些肥肉继续挂在身上,你看到了这样与过去不对版的我,就倒尽了胃口?”
张代的鼾声,慢慢在耳边起伏着很快形成不错的节奏感,他搭在我腰间的手,力道松弛了大半,他压在我后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我努力挺起腰来,用尽力气去支撑着他的身体,我继续:“这几天以来,我时常回想我与你在一起的种种,我发现我们最适合的时候,是我们在大学那段时光,因为那时候的我们,都穷。我们有着同样的起点,我们有着同样的生活观念,你爱我,我也爱你,那真的是我们最好的时光。后来,即使在我们那段婚姻的续存期间,其实我们之间不过是苟延残喘吧,你已经不同,你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我虽不至于在食物链的最底层,可我就算叠十个八个凳子,我也够不上你的高度。好吧在生孩子之前确实是你一直在迁就我,但事实的本质是,我在一路追赶你。但有些东西,它真的是根植在骨子里面的,就算我轻装上阵连滚带爬,也未必能追上你的步伐….”
脸贴着我的脖子蹭了蹭,张代整个身体势如破竹般压倒过来,我趔趄半步,将**错着,还好我站稳了。
这会儿,更像喝醉的那个人,是我。
完全开启酒醉要命的话痨模式,我换了一口气继续:“比如在孩子出生之后,刚刚开始你执意要请两个保姆,一个带孩子一个做家务,而我有空逗逗孩子逛逛街买买买就行,而在经历了那么多事那么多风波,我怕了,我怕即使夏莱她倒下,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来撕扯我,撕扯我的孩子。我可能有被害妄想症,我总怕只要我稍微没看住,那些原本表现得好好的保姆阿姨,看着淳朴善良的保姆阿姨,就会把我的孩子偷走,我一秒不盯着,我都怕。我还觉得孩子是自己的,我不过是平凡普通家里出来的人,别人能自己带孩子为什么我不能,我又何须那么大的阵仗。然后好了,我辞职在家,我成功地把自己从一个职场女性,变成了全职妈妈。好吧好吧,我就算全职了,我要是能经受得住孩子日日夜夜的折腾,还能有心思收拾收拾我自己,不让自己太过形象堪忧,或者我还不会显得那么可笑。但,偏偏我却在这日渐疲惫的生活里,把自己硬生生熬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不太认识的人。好吧,别说你嫌弃我胖,我现在也有点嫌弃这样的自己。”
抽了抽鼻子,我颓然笑了笑,径自开展着毫无回应的独角戏:“可是张代,我嫌弃我自己,和你嫌弃我,是两码事。我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我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在追求美的东西,人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以视觉去作出判断,大多数人都更喜欢让人赏心悦目的东西,我也一样。但如果我唐二,不曾怀孕生孩子,或者我永远不可能有变成这样的那一天。我不想说我是为你生孩子才这样,毕竟孩子我也是为我自己生的。可我多希望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而我也后悔,在生下孩子之前,我竟然没有在你面前丑一回。如果我能丑那么一回,如果你的态度也因我的丑而起波澜,或者我们现在根本不需要被一个孩子捆绑着凑合在一起。我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我不否认,我现在这样的境遇与我的作死不无关系,但是张代,既然你不能待我如一,不忘初心,你踏马的又何必招惹我….”
我一箩筐的话还没倒完,张代原本环在我腰间的手,彻底垂下,脱离了我的身体。
虽然我现在挺壮,不过相对于张代而言,我还是轻了点。已经彻底沉睡到没有自主意识的张代,他身体所有的重量全然压在我的身上,我感觉我的脊梁骨都快要压塌,我也怕我一个支撑不稳会让他摔个人仰马翻,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往床边移,费了老大劲将他放倒在床上,我拉过被子给他盖住,借着床头灯发出来的柔和光线我盯着他的脸看一阵,我长长吁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应该怪我。要怪怪我,我曾经以为两个人有爱情,就必须在一起。我没有想过,其实柴米油盐的鸡飞狗跳,它可以杀死所有东西。好吧,是我犯贱,才让自己栽在你身上,一栽栽这么多年。”
呲了呲嘴角,我轻笑:“不过还好,不管我在哪里栽倒,哪天我想爬起来,我还是能爬起来。所有张代,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但,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这样促膝长谈了,哪天我想走,我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一定会比干脆面还要干脆,就这么着吧,晚安吧。”
用手抖了抖细碎清爽的短发,我抱起刚刚扣起来的笔记本电脑来到大厅,裹了条毯子又开始做布线图。
沉湎在那些正正负负勾连的线路里一个多小时后,我的手速越来越快,我开始觉得这简单的线路图有些索然无味起来,我想到储物室那边有我以前在博朗时候收集过的各种各类的二手带程序芯片,我寻思着反正我毫无睡意,我还不如去翻几颗出来破解着玩玩,也权当练手得了。
打定主意,我披着毯子站起来,轻手轻脚径直往储物室那边走去。
储物室的位置,靠着阳台,是在最里面,去那里必须经过书房。
可能是因为张代刚刚执拗着要拿手机放书房里面充电,我在快要走过书房的门口时,有些潜意识作祟,我用半束目光往里面飘了飘。
巧的是,我的视线刚刚掠过,张代的手机屏幕,突兀亮了起来。
就像是被鬼上身似的,我先是顿住了脚步,然后是鬼迷心窍的移步走了进去,凑到了手机屏幕面前。
张代的手机屏幕,一向不似现在的大多数人,非要弄个仿佛特能代表自己个性的屏保,他的屏幕保护面,是一片很简单的蓝,于是在这样素净的背景下,那条短信就越发显眼。
是刘深深,她说:你回到家里了吗?你今晚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在微信上给你答案吧。
这简单的短信里,没有称呼,介于熟络与暧.昧之间的意味,满溢着张牙舞爪暴露在我的面前。
我的脑海里,有个问号弧顷刻形成,我不知不觉中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去想象张代到底让刘深深考虑什么,她才没有能立马给出答案,而是需要回去经过深思熟虑后,再传达给她。
但即使没有什么限制我的想象力,我依然无法从这简单的只言片语里揣摩出内容来。
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我的大脑混沌一阵,我仍旧像是被鬼火烧心那般立在那里,愣是挪不开脚步。
我站了大概有五分钟,屏幕终于再次亮起,那界面上提示着有条新的微信过来。
看来,张代让刘深深考虑的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总之接下来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手机不断响动,上面的微信信息一转眼堆积了七条。
那明明灭灭晃动着的屏幕,它仿佛是在调皮地引诱我动手去把它拿过来,解开锁窥探它隐藏着的勾起我所有好奇心的东西。
好在,我终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我和张代的关系,即使表面在粉饰太平,实质上或者已经是风声鹤唳,我没有必要再自寻烦恼,我也不想再因一些无谓的人,与他再起冲突。
他与刘深深,工作关系也好,私底下有暧.昧暗涌也罢,随他吧。
反正,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我世界所有的中心点,他无法再带给我全线的溃退。
静默等待着屏幕彻底暗掉,我强迫自己抬脚迈出了书房,怀揣着凝固的心潮,去储物室拿了几块通路多布线复杂的芯片和一个我之前从华强北淘来的二手烧录器出来。
努力把刘深深刚刚那条短信给我带来的波澜压制下去,我拼命把注意力放回到研究芯片上。
一旦沉湎,很难抽身,我越玩越顺溜,越玩越不知时间穿梭,等我把破解掉的芯片一字排开,颇有成就感地伸了伸懒腰,再扭了扭身体我眼睛的余光朝落地窗那边望去,这才发现天居然已经麻麻亮。
往保姆阿姨住的那个房间望了望,我想着小二代至少得睡到八点多才会醒吧,我还是趁还早,出去麻溜跑几圈,甩甩肉。
打定主意,我蹑手蹑脚回到还暗得要命的卧室,轻轻推开衣柜门,用手摸出一套运动装拿去浴室换了。
拉好衣服的折角,我想了想,又找了个以前冲浪用的头巾,把细碎的短发给盘了上去。
别说,就这么一整,我往镜子里面瞅瞅自己,我觉得我还真踏马的帅。
用手撩了撩头发,我满意的正要下楼,没想到身后传来了张代有些模糊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就算我知道这卧室除了我自己,还躺着另外一活人,可我注意力特集中在臭美上时,冷不丁传来声音着实把我惊了一下。
身体条件反射颤了颤,我反应过来,连头也不回:“跑步。”
窸窸窣窣的,没几秒床头灯亮了,张代的声音清晰了不少,但皱褶也多:“现在才几点,你去跑什么步?”
腿长我身上,别说我要清晨去跑,就算我通宵去,他也管不着。
当然,心里这样想,我嘴上不会这么多。
毕竟,我不想再在他面前,落下个不能好好说话的罪名。
淡淡的,我说:“六点出头,我走了。”
让我意外的是,张代很快接我话茬:“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怔滞,我缓过劲来:“我习惯了一个人跑。”
才亮起来没一阵的灯,顷刻暗下去,张代的声音重新混沌:“哦,好。”
咬了咬唇,我三作两步疾疾下楼。
不知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大厅里肉松包和小宝,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它们你追我赶的两只狗子嬉戏得分外开心,它们一见到我就奔了过来,一边一只的抱我大腿,我摘都摘不下来。
无奈,我只得给它们倒了点狗粮和牛奶。
好不容易把这些狗子打发好,我在玄关处换鞋时,张代居然穿着一身运动装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挨上来,在我身侧换鞋,他用似乎漫不经心的语气:“你剪头发了?”
我擦,他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同在一屋檐下,这会儿我们又没啥冲突,我总不能像只斗鸡似的,于是我中规中矩:“嗯。”
把门拽开,张代更是随意侃大山的口吻:“怎么忽然就想到去剪头发了?”
要是以前,我可能会开玩笑说,我逗狗的时候不小心让狗子啃了头发,它啃得不够整齐我出去找人修修啥的。
但我和张代,或者已经再也无法回到心无旁骛开玩笑的那一天。
大步迈出门口,我串频道:“我先走前一步,等会怕太阳出来,晒。”
不料,张代亦步亦趋:“一起。”
真心不想被他看到我跑起来,那些肥肉一抖一抖的,我皱着眉加快步伐:“你这么早不睡觉,瞎凑什么热闹。”
仗着自己腿长,张代毫不费劲赶上我,他的声音沉了沉:“我有事要跟你说。”
心忽然绷起来,我的步伐稍稍一滞:“说吧,啥事。”
张代也随我微微顿了顿脚:“明天,你把你身份证和你的户口本给我一下。”
在之前,我到佛山上班,在佛山买房之后,我把户口从家里迁到了佛山,所以我的户口是单独的,户口本也确实在我身上,张代要用,我随时都能拿出来。
换是以前,我估计问都不会问,就干脆把这个给他,可现在已经不同。
敛了敛眉,我用余光扫荡着张代的脸,问:“你要那个,做什么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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