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然自若,语速平缓,张代说:“这个信息,是我故意放给张源的。”
我惊诧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更是安然若素,张代将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差点把舌头咬断啊,我的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为什么?”
张代露出谜一样的笑意:“上次初见,张源不是对你不够客气么?所以我想让他放放血,主动给你手上塞点零花钱,就当是他给你认错了。”
顿了顿,张代变脸似的,略显无奈揉了揉我的头发:“可你啊你,我拼命想促进品博和大有合作,让你挣点轻松钱,你却想为我争取点时间,想要拉长战线慢慢熬。”
越听越觉迷惘,我有些茫然:“张代,我有点懵。按照你现在的意思,你似乎是料到了,会是由我去跟进大有。可今天下午,你又问我,到底我是被动接下这茬,还是主动进击。”
加重力道揉着我的头发,张代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的直觉是,你会出现在大有,是你主动努力的结果。可你的神情,却是分外勉强。”
我更是迷惑:“好吧。这算你说得通。可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品博会由我去与大有集团接洽?毕竟在我的上头,还有谢云。”
张代面不改色:“前段时间,谢云通过关系,搭上搭联系上海一家医院的教授,她又通过网上购买了两张近期飞往上海的机票。在品博,除了谢云之外,你的业绩最好。谢云一走开,品博稍微大点的目标客户,自然落在你的手上。”
嘴巴张得快能塞下一个鸡蛋,我讶异不已:“你怎么知道这些?”
将我刚刚丢下的那本书捡起,随手放到床头柜上,张代缓缓说:“做生意这事,就像下棋,想要立于不败之地,自然要眼观整个棋局,而不是把焦点定定盯着那几个主将。有时候能影响最终结果的,未必就是那些似乎胜券在握的主将。唐小二,我知道中州现在是怎么样一个状况,同样的我也很确定它没有脱离我的掌控,你放心。”
纵然我听得似懂非懂,可我却从中窥见了张代,并非一无所知手无寸铁地等待着别人的夹攻。
再从他字里行间,他似乎并不太在乎品博是否再持续给中州供货,我本应如他所说全然放下心来,可我还是禁不住的又提另外一茬:“刚刚郑世明与我讲电话,你也听到我们提起了拓峰。如果拓峰方面没有任何动作,郑世明肯定不会主动去提。张代,做生意这事我可能确实不够你懂得多,而你能料到大有主动朝品博伸橄榄枝,自然有你的本事,但这要再凑上一个汪晓东,事情就会越来越复杂。你还是不要太轻敌。”
唇微微往上一扬,张代挺干脆:“既然汪晓东也上赶着往你手里面塞钱,那你就别跟他一般客气,拿着。”
我茫然依旧:“你之前跟品博签署合同时,不是有细则规定合作期间不得与拓峰有任何供需往来么?敢情你当时就是说着玩的?”
张代嘴角一撇:“我当时不是怕你跟汪晓东接触太多,怕产生火花嘛!现在你都跟我好了,还有汪晓东什么事!既然没他事了,你通过正当途径让他往你手上塞钱,这挺好。”
语速再一次放缓,张代继续说:“郑世明,在我看来他绝对不是一个草包,他的精明反而超乎想象,他自然有自己的那一盘棋,他若然要弃掉中州,选择大有与拓峰,那他自然会算好账。他会在大有拓峰给他的利润,足够支付他毁掉与中州合约的违约金的情况下,才会作出最终决断。这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时间来成全。唐小二,总而言之接下来你不要再耗费精力和心思,想着为我做什么,你就正常上班,该干嘛干嘛,张源给你订单,你收着,汪晓东给你钱挣,你别客气揣着。剩下来的事,我自有安排。”
停了停,张代的嘴角再一次浮起那种谜一样的笑意:“张源也好,汪晓东也罢,他们大概都信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而且他们都很确信也很沾沾自喜,他们就是这其中的黄雀,他们是掌握最终结果的人。可他们却容易忽视掉,再好的黄雀,也不会是猎人的对手。”
瞅着张代这般自信满满,思路又异常清晰,我总算明白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忧不过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庸人自扰。
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已经不复大学时代的青涩,他已经迅速成长到已经习惯生意场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喋血厮杀尔虞我诈,他绝对不会是那种能被人困在局里等待着挨宰的羔羊,相反他更像是一头耐力与洞察力惊人的狼,在随时等待这反扑猎物的机会。
我深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的人都走在成长的路上,会慢慢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只要那些变化,是好的,是积极的,那就是一件挺值得高兴的事。
可面对着张代这些变化,我的心里面涌动的却更多是酸涩。
或者他会如此,是因为他从来都知道,若然他想要跳出那些家里人给他早早设定的具备太多黑色幽默的生活,那他就必须比常人更努力更拼命。
心房里,塞满了切片柠檬,酸意涌动聚集越酝酿越浓,我用手掩饰地揉了揉眼睛,说:“我知道了。”
挨过来一些,张代顺手一环,将我环到他身上,他说:“但是唐小二,你后面去跟进大有也好,拓峰也好,不管怎么着能不跟张源汪晓东单独出去,就别跟他们单独出去。现在是他们上赶着想送钱给你,你不必像对待其他客户那样,对他们太过周到。”
嗯了一声,我老老实实说:“好,我会的。”
手搭上我的肩膀,均力捏了几把,张代轻咳了一声,略显吞吐:“还有个事…就是唐小二,你以后有工作上的需要,跟别的客户出去吃饭应酬,能不能给我说一声,我可以去接你,这样我也能放心一点。”
我抬起眼帘睥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跟男客户吃饭,都得给你说对吧。”
抓着我的耳垂轻轻扯了扯,张代极其认真:“女客户也得说,反正你出去应酬吃饭,我都去接你,不然不放心。”
差点没喷血,我郁闷不已:“你要说男客户你不放心,我倒能理解,毕竟你就一小心眼。可你跟女的较什么劲?”
张代振振有词:“你别以为现在女的就安全。女的也有性取向异常的,或者抱着坏心眼的。”
环着我的手稍微加重了点力道,张代又说:“当然,我更愿意你别再像以前那么拼命,你挣少点没事,以后咱们结婚,家里你管钱。反正我挣的,你想怎么花都行。”
得,这丫又扯老大远了。
说实话,在杨凯张嘴闭嘴一口一个叫我嫂子,我听着挺有感的,再到张代老不正经喊我老婆,我也很是享受,我越发地知道,我之前所谓的时隔四年啥都沧海桑田纯粹扯淡,其实我巴不得嫁给张代,成为名副其实的张太太。
可在我的心里面,其实我有着我自己的顾虑。
那就是我虽然四年没有再回家,也鲜少再与家里联系,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彻底切断与家里的维系。
对于我来说,我远在那个贫苦落魄小村庄的父母,以及为了供我读书不遗余力的哥哥,他们依然是我内心最热切渴望互动无法割舍的亲人。我要是准备走进一段婚姻,我自然是需要向他们传递这个消息,也需要拿到户口本,在自己的名字上盖上已婚的戳印。
在我们那里,倒不是说封建愚昧,而是大的还没有结婚,小的先把婚事办了,那大的那位,后面寻觅对象受到的限制更多一些。
我哥为了我的学业,将自己早早退学,将自己煎熬得老成,尽管我月复一月定时寄钱回家,也无法将他前半生为我妥协掉的人生建造成另外一番样子,他依然辛辛苦苦坚守在烧碳扒碳的岗位上,他还没有传来好消息,我又怎么能先截胡?
按捺住忽然涌上心头的涩意,我用力戳了张代一把:“你刚刚在停车场不是说,把重要的事谈论完,你就打的回家么?你快去吧,晚了这边不好打的。”
慨然不动的,张代死抱着我不松手,给我耍无赖:“我都到这里来了,还想赶我走,没门。”
想起家里人,在想想那片我已经四年都回不去绿草成荫的田野,我被孤独感充溢着,其实我也需要拥抱,于是我没再与他抬杠,而是说:“算了,我累了,睡觉。”
张代顺从将我放下来,他将床单拉整齐了一些,又拿过前几晚一直倒霉地被他当枕头的熊,他把灯关了,说:“过两天,我还是得带个枕头过来。”
我没应他这话茬,而是骨溜翻了翻身,背对着他。
可能是已经感觉到我的情绪低落,张代的手小心翼翼放在我的腰间,轻轻拍了两下:“唐小二?”
混杂着鼻音,我浅浅应了一声:“干嘛?”
又轻拍我两下,张代的语气徒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又有别的烦心事?”
鼻子酸了又酸,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想家了。”
静默对峙了大概半分钟,张代覆在我身上的手,轻颤些许,他的声调低了好几个度:“对不起。”
我这才惊觉,我对他的毫无遮掩,将他的情绪也带偏,让他成功地再一次愧疚他那晚与我争吵摔门而去,让我独自面对接下来的风声鹤唳。
而我更介意的是,“家”这个字对于张代来说,似乎显得太过残酷。
我好歹曾经有家,享受过亲人最热切的关爱和最真诚的付出,可在他那里,家是笼罩着暴力,冷漠,疏远和残酷的地狱。
急急旋过身去,我反手抱住他,说:“咱们别说这个了。”
为了赶紧的转移话题,我马上接着说:“额,张代,我给你说个事啊,哪天你有空,咱们请戴秋娟那两口子吃个饭呗。”
心照不宣的,张代也没再纠缠上一茬,他摸着我的额头,说:“听你的,你约小戴他们,约好了时间告诉我,别的我来安排。”
凑过来,在我的侧脸上印下一个浅吻,张代沉声说:“既然累了,那就不要再说话,早点睡。”
可能是知道我的情绪不好,张代很是收敛住了自己,这一晚他一直规规矩矩抱着我睡,没有分毫不正经的吃豆腐。
睡得早而又睡得好,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可张代依然包抄在我的前头先醒来。等我收拾好自己,他已经拎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回来。
因为张代昨晚压根没开车过来,这边打的也不是特别方便,得走个大老远去到主干道上,于是我催促着抓紧时间把早餐消灭掉,就载着他出门了。
也不知道张代是不是因为昨晚没折腾,他的精力旺盛到不行,一路上叨叨说个不断,扯淡一些有的没有的段子,刚开始我装高冷,后面实在憋不住笑成傻逼似的。
在不断的笑声中,我把车停到了他公司楼下,催促道:“麻溜下车,本大爷还得赶回去公司上班。”
却是突兀的,张代俯身过来勾起我的脸,将他的唇封过来,就是一阵狂风暴雨的肆意,待我差不多窒息,他才缓缓松开:“不如你到我办公室再呆一会。”
我瞪他:“本大爷不用上班啊,傻!”
振振有词的,张代老神在在:“你的工作,不就是到处拜访客户吗?我现在还是你客户,你就算在我这边呆一整天,不也算是在上班吗?”
止不住的满脸黑线啊,我吐槽:“那我到你办公室去,你能跟我聊一整天的电子元器件么?反正我在工作时间,不会跟你谈私事,你要能聊,那我也凑合,服务服务你这个客户。你要不能,那麻溜滚下去,本大爷回去干点更靠谱的事。”
嘴角抽搐了一下,张代略无奈:“那我今晚还去你那里过夜。”
差点想一脚将他踹下去啊,但我又怕把他哪里磕巴伤了,所以我忍住了:“今晚的事今晚再说,你快下车,我快迟到了!”
不情不愿的,张代推门下了车,又伏在那里跟我哔哔两句,他总算朝电梯口的位置走去。
我看着他挺拔的身影与我越拉越大的距离,正要倒车出去,却不料让我有幸目睹了让我特别糟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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