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沉香】

东海附近的一处树林中，哪吒束着一髻儒冠，月白色的长衫遮盖在脚面，手中折扇轻摇，端的如玉公子，举世无双;

他向来以红袍武将示人，如今这幅文人打扮，想来就算是东海龙王瞧见也是认不出来的，更惶论那些本就不熟的龙族小辈？

“话说刘家村到底在哪儿？猴子只说在东海边儿上，东海大了去了！”

哪吒剑眉微蹙，左瞧瞧、右看看，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哼！不靠谱的臭猴子！小爷下次一定让安儿掀了你的圣佛洞！”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骂点儿什么，骂别人也不太好，反正猴子脸皮厚，不在乎！

“小公子、小公子，这边儿……”

哪吒正犹豫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唤声，哪吒看了看四周，似乎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

“你……在叫我？”

几十米外的一个土坑里，隐约探出了一个脑袋，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哪吒寻声找去，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涨红着脸，尴尬的趴在土坑里，进退两难;

“这位公子，我……我后面卡住了，你能不能帮忙拉我一把？”

“平路上挖个坑？莫不是脑子有病？”

哪吒嫌弃的撇撇嘴，俯身揪起少年的后衣领将人从土坑里拽了起来，临了又将沾了一粒微尘的手指在少年的粗布衣服上蹭了蹭;

“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沉香感激不尽！”

少年抱拳躬身，笑起来倒也是个俊俏儿郎;

哪吒淡淡点了点头，他虽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面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当是自己糊涂了;

名唤沉香的少年似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赶，道了谢之后便匆匆离去，哪吒这时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忙赶上前将人拦住，问到:

“小兄弟莫急，在下初来乍到，一时间迷失了方向，不知小兄弟对此处是否熟悉？还望指点一二。”

“那不知兄台要去往何处？”

沉香微喘着粗气，不时向哪吒身后瞧着，语气略显急切;

“听闻东海附近有一刘家村，在下为完成家父临终遗愿，寻亲至此，却在林中迷失了方向，眼看日头西斜，恐夜深难安，还请小兄弟指条出路。”

“原来是刘家村啊，公子早说嘛，顺着这片树林径直向东，约么一个时辰就能走到。”

沉香瞧着眼前文绉绉的小公子就觉得面善，更何况人是为了尽孝，不疑有他;

“多谢——”

“对了，小公子若是在半路上遇到一行色匆匆、身着粗布儒衫的中年男子还请拦住他，最好能将他劝回刘家村。”

“原因？”

哪吒倏地皱起眉头，语气也冷了几分，他平生最恨有人以恩要挟他;

“原因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就拜托公子了，沉香先行一步，若是有缘再见，定当如实相告！”

少年看上去有些蠢笨，但逃命的功夫倒是一流的，几个呼吸间就蹿出去好几十米;

哪吒此行是为探究杨戬现于此处的原因，也懒得和少年计较，转身向刘家村走去……

“这是？”

临近沉香挖好的土坑处，哪吒忽敢一阵阻力从眼前传来;

可此处地势平坦，像是常有人走动，除非……

“结界！阐教法印？”

眼前横亘的结界于哪吒而言再熟悉不过了，而布阵之人，亦不用多想;

只是杨戬设此结界的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结界出自阐教，自然拦不住哪吒，弹指间便听到阵幕破裂的声音;

只是这结界的存在更加让哪吒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倒要看看，杨戬那幅虚伪的面孔下，究竟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这位公子，多有叨扰，不知公子从西头走来，可曾见过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大概到我肩膀的高度。”

顺着林道向前，约么半个时辰左右，哪吒就见到了沉香口中的中年男子;

来人看上去三十五、六的年岁，细细瞧着，此人的容貌与之前那名少年人有几分相似，从年龄看来，应是少年的父辈;

中年男子行色匆匆，眼中透着几分焦急和无助，从衣着看来也并非大户人家，想来应该是父子或者叔侄之间闹了矛盾，少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你说的是沉香吧？”

“对，就是沉香，公子可是在之前与他见过？”

“见过，约么半个时辰之前，不过以他的脚程，此时应该已经出了林子了。”

哪吒向中年人指明了方向，话音还未落下，就见此人奔忙向远处跑去，这般行事作风倒是像极了那名少年。

“倒是一对有趣的父子，这爹可比李靖强多了。”

远瞧了一眼男子离开的背影，哪吒轻抿着嘴角，自嘲到:

“也是，这世上做爹的哪个不必李靖强？”

有爹和没爹一样，遭的罪比没爹的还惨，还不如孤儿过的清闲……

“站住！”

“……三……三爷……”

沉香他爹是走了，可某个不速之客却没那么容易离开！

哪吒负手立在原地，未动分毫，声音漫无目的的飘在空中，看似毫无威慑力的语气，可哮天犬却明白，哪吒是真的动怒了……

“哮天犬，好久不见——”

“三爷，如果……如果属下……属下就是出来遛个弯儿……您信吗？”

哮天犬恭敬的跪在哪吒面前，憨憨的赔着笑脸，结巴到;

“遛弯儿？”

哪吒把玩着腰间兰花状的和田暖玉，嘴角扬起一抹寒光;

“近几日天下太平，本殿下的赏善罚恶处似乎有些空荡……”

“三爷饶命！三爷饶命！二爷只是忧心您的安危，特命小的跟在后面保护您。”

哮天犬清楚，有些事情只能由杨戬亲口告诉哪吒，若是在他这里暴露了，恐怕他将遭受到比赏善罚恶处更恐怖的刑罚！

“用他好心！回去告诉杨戬，再让我看到有人跟踪，休怪本殿下不顾往日情分！”

哪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哪吒走远之后，哮天犬才像是松了一大口气，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急忙向西追去……

“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杨戬，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随着哮天犬的身影渐渐消失，原本已经离去的哪吒突然出现在原地，眉宇凝成一团;

哪吒此刻忽然想明白了一些细节，之前他之所以觉得那个名叫沉香的少年长得眼熟，正是因为沉香的眉眼像极了杨戬;

“刘家村？那人该不会是刘彦昌吧？”

俗话说外甥像舅，再联想之前的一些细节和时间点，不难猜到，沉香就是杨婵的儿子！

当然，这些都只是哪吒的猜测而已，事实如何，就只有跟上去一探究竟了！

哮天犬嗅觉灵敏，为了不被发现，哪吒特意敛去一身气息，捏了个隐身诀，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毕竟刘彦昌也只是个凡人，再加上书生文弱，哮天犬想要追上他毫不费力;

只是，出乎哪吒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哮天犬却改变了方向，驾着云向别处跑去，哪吒毫不迟疑的跟在了哮天犬身后，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哮天犬应该是去向杨戬报信了。

“这是去华山的方向……”

未几，哪吒跟在哮天犬后面落下云层;

不远处，鸟语花香的亭子旁，杨戬一袭墨染长袍静立，哮天犬躬身行了一礼，紧凑上前，悄声耳语了几句，哪吒虽能瞒住哮天犬，却不敢保证不会被杨戬发现，因此小心翼翼的未敢靠近;

此处于哪吒而言也不陌生，杨婵的三圣母庙就在不远处的山头;

“一个人的志气一旦被唤醒，将会产生无可估计的力量！”

杨戬似有似无的看向哪吒藏身之处，声音不加掩饰的说到。

“主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继续跟着沉香父子，找机会将他们抓回刘家村去。”

“属下遵命！”

哮天犬向来对杨戬言听计从，哪怕杨戬让他捅破天他也不会违抗;

“三弟，既然来了就陪我喝杯茶再走吧？”

见哮天犬正要离开，哪吒忙掐了法诀准备跟上;

然而，下一秒眼前突然冒出一道身影，四目相对下，哪吒不由一阵心虚，趔趄着向后退了两步;

“三弟，你就没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杨戬轻车熟路的搂上哪吒纤细的腰身，脸颊凑的极尽，似要将哪吒揉进他的骨血中;

“我……”

哪吒先是心虚的撇开目光，继而反应过来，明明是该他质问杨戬才是，现在怎么反过来被杨戬质问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解释的！本帅爱出现在哪里就出现在哪里！况且华山在本帅治下，本帅前来巡查不行吗？”

“当然可以，冤家，我又没说什么，你别这么紧张好吗？”

杨戬宠溺一笑，只觉得怀里傲娇的小坤泽可爱的紧，诱人的桃红唇瓣一张一合，着实想让人一亲芳泽;

杨戬如是想着，趁哪吒懊恼的空隙，俯身堵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嘶——唔！”

哪吒冷哼一声，默默向后退了半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只见杨戬脸色惨白，痛苦的捂着某个脆弱的地方，疼的冷汗都出来了;

“同样的伎俩绝不会成功两次！”

“三弟——你怎么也得为自己后半生的幸福考虑考虑吧？”

杨戬记吃不记打，好不容易熬到痛觉轻了些，又冒险逞口舌只能，只是这次倒是赢了先机，在哪吒抬脚的瞬间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放！开！”

“三弟，乖，不许胡闹了。”

对于哪吒的警告，杨戬向来不放在眼里，柔声细语像哄小孩似的。

“刘沉香是杨婵的儿子，是也不是？”

此情此景，哪吒清楚和杨戬是讲不通道理的，打也打不过，反正累的是杨戬也不是他，既来之，则安之。

“你都知道了？没错，沉香是婵儿的孩子，当时沉香不足一岁，离不开亲人的照顾，无奈之下，我只好找了一对年龄相仿的父子替了他们的身份。”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想让人知道沉香的存在，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

杨戬抱着哪吒走到亭中，将人轻放在木椅上，缓缓开口到。

“可如今看来，你的好心似乎被当成驴肝肺了……”

哪吒嗤笑一声，阴切切的盯着杨戬;

“我会尽力劝他回去的，他只是一个凡人，不该牵扯进这些是非中来。”

“人各有命，当年玉帝没办到的事情，恐怕你也办不到。”

搞清楚了沉香的身份，那杨戬出现在刘家村的原因也就明了了，既然和东海四公主无关，哪吒也懒得管他，沉香是杨戬的侄子，又不是他的，哪吒可懒得管这些事，家里有个调皮捣蛋的晏安就够他受了。

“三弟，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整个三界为敌，你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哪吒要走，杨戬也没借口能挽留住他，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杨戬侧目看向哪吒，眉宇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三界和你都与我无关，但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去替你收尸！”

——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让你魂有所安！

哪吒的回答看似无情，却是做了最深情的抉择……

安魂、埋骨、杀尽天下，只求与君黄泉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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