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狐

秋夜

五丈原

蜀军大营

一声低吟，病势已入膏肓之中的蜀汉丞相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想要对身边的近侍说些什么，却发现本应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的近侍们竟都不见了踪影。没等他开口叫人，一块温湿的方巾便轻放在他的额头，拭去了他额头上的冷汗，同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做了噩梦？”

他吃力地转过头，循声望去，见到的竟是自己那本应留在千里之外相府中的丑妻——黄月英，他先是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淡然一笑，轻声说道，“这些年来一直陪着我的果然是你，千年九……”

“还是叫我月英吧……”和千年之前一样，她依旧更正道，“既然用了这个名字，还是有始有终的好。倒是你，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了呢，夫君？孔明大人？或是——姜子牙！”

“随你喜欢吧……”他强拖病体，半坐起来，歉然道，“可惜当年我决心下的太晚，害的你们……”

“不……已经够好了。”她握住那双失去血色的手，垂泪道，“现在，倒是我该说一声抱歉，我不该回来找你，结果因为我而使你失去了天时，我更不该在自己的被天庭察觉之后仍留在你身边，害的你在上方谷功亏一篑。我化身苏月英，本是想要助你创下不世的功绩，可没想到最后却害你落得如此的结局……”

“你不明白……”他摇头苦笑，“就算你不来，我也无法重振汉室的，因为这是个诅咒，是一个加在我身上的诅咒。”

是从姜子牙放走轩辕三妖时起，就下在他身上的诅咒……

…………

姜子牙义释轩辕三妖后的第二天

西岐大营

和姜子牙想的一样，用纸人替代轩辕三妖受刑的办法果然能瞒过肉眼凡胎的西岐君臣，但是，令他担心的是，杨戬和哪吒从昨晚到现在为止都不见人影。

莫非……

“师叔，大事不好了！”他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就在这时，杨戬和哪吒两人手中各提了一个木盒，快步闯出大帐，虽然口中喊着大事不好，但却面露喜色，“那轩辕三妖昨天夜里不知被什么人给放走了，今天在辕门外被砍头的只是三个纸人！”

“是么？”姜子牙抬起头，扫了两人一眼，便明白了一切……“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既然彼此已经心照不宣，又加上女娲娘娘已有指示，杨戬两人便也不去说破，只是各自皮笑肉不笑的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里面竟然盛着千年琵琶精和千年雏鸡精的人头！“不过，好在女娲娘娘有先见之明，令我们二人提前在东海之滨埋伏，果然昨晚在那里堵住了逃亡到此的轩辕三妖，一番恶斗之后，幸是不辱使命，两妖伏诛，剩下的千年狐狸精也被我的三尖两刃刀和哪吒火尖枪刺中，落入东海，想也是命不保矣！哈，那放走三妖的人要是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不知道此时会作何感想，你说是不是，师叔？”

“或许那人做这件事，只是为了让自己无愧于心罢了。”姜子牙冷笑一声，“女娲娘娘神机妙算，二位出手果断，果然少年英雄。”

“师叔过奖了！”哪吒冷笑道。

“对了师叔。”杨戬的脸上也挂着阴冷的笑意，走上前，贴着姜子牙的耳边低声说道，“女娲娘娘念你为封神一事劳苦功高，不忍在让你上天庭受苦了，所以特意开恩，将你的名字从封神榜上除去，你就留在世间好好的辅佐明君，享受这份属于你的荣耀吧。而且，你后世的天命，女娲娘娘也为师叔你设计好了……”

……

五丈原

“所以，那诅咒就是……”

“每次转世，我都会成为足智多谋的谋士，可每次结局都会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而且，每次死前，女娲娘娘都会恢复我姜子牙的记忆，让我带着痛苦的记忆死去，然后，我将回到地府，在折磨中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月英……”我勉力又挤出一丝笑容，冲她说道，“可以再最后为我更一次衣么？”

她含泪点头，从一旁取过他常穿的那身衣服……

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涤……

“仍是飘然似仙，尽管有些憔悴……”她微微一笑，“我是否也要现一下原形呢？”

“啊，细想起来，当年在朝歌城时，见到的也只是你俯身在苏妲己身上之后的样子。”他回应道，“想不到今日竟有幸能一睹九尾真身。”

“哈！如果当年你不急着归还照妖镜的话……”她抿嘴一笑，随即摇身一变，化作千娇美狐！万千乌云勾魂丝，翠羽弯眉映新月，双瞳剪水传秋波，杏脸桃腮衬朝霞，丹唇轻启百媚生，金石曲玉落酥胸，纤腰修腿，亭亭而立，宛如娇花照水，好似白璧无瑕，九尾齐展，尽褪一身凡尘！

“那玉石珠串……”他指着九尾配挂在胸前的玉石，话刚说一半，便被咳声打断，九尾见状，连忙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他闭上眼，静养了一会，略微恢复了些精神，便睁开眼，按住九尾的手：“现在，我的记忆中不再全是痛苦与悔恨了。”

“哦？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成功救出了三妖之一而感到欣慰，还是因为终于知道自己这次竟娶了一位特意回来报恩的美狐呢？”心知眼前人已呈回光返照之势，九尾便刻意不去提及那些会让人伤悲的话题。

“也许两者皆有。”他笑了笑，又问道，“你还要回到那身皮囊之中么？”

“不了……”她摇摇头，“明日一早，相府的家人们就会发现家中的主母已经随着她那在五丈原的夫君而去了。天命龙与共……这是从你迎娶我的那一天起就说好的。”

“是啊……”这是，他突然面露出痛苦之色，浑身冷汗迭出，自己心知大限将至，于是，他强颜欢笑，冲她说道，“看，我还得留些时间给那些部下们……”

“我懂。”她点点头。

“可惜，没时间听你讲当年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了。”

“那可真是说来话长……”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的玉石，“等我料理完身后事之后，我会去地府找你，到那时再告诉你。”

“那我就在地府恭候了，而且，到时我也有些事要托付你。”

“那，地府再会了，姜子牙……”

一语道完，一阵夜风无端而起，迷住了他的眼，再睁开时……

九尾已随清风去……

九尾离开的五丈原，用快速、无声的脚步在林中穿行着，没有任何光芒肯引导她，而她也不需要，因为她就光明的影子。

很快，她找到了一处视野良好的小山坡，她在那里躺了下来，默默地望着天空，望着东北方的一颗光芒正逐渐暗淡的赤色星斗，看着这颗代表着卧龙天命的‘将星’散尽光芒，坠入不远处五丈原上的蜀军大营之内……

突然，原本坠入蜀营的将星竟然又隐隐再起，重回天际！

“你还是放不下身后事么？担心司马懿连夜追杀蜀军？”她看着重归天际的将星，苦笑，然后起身，催动妖法，让将星重现光彩，“那我就再助你一臂之力，让蜀军平安撤走，让魏军不敢妄动……”

就在九尾妖法施完之时，空中传来一声厉喝：“妖狐，死到临头还敢逆天行术！”

话音未落，两名神将从天而降，将九尾围在当中。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杀死九尾两位姐妹，又重伤她的杨戬与哪吒。

仇人再相见，九尾的双眼中第一次不见了平常的妩媚，闪烁出阴冷的暗光，她的嘴半开着，带着虚伪的微笑：“哦……我当天庭派下谁来下凡收我，原来是两位故友，二郎真君，数千年不见，道行果然提高了不少啊，不用借助哮天犬就能自己闻着味找到我了，佩服佩服。”

这样的嘲讽一下子便激怒了杨戬，他气的满脸通红，瞳仁可怕地抽缩着，闪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二话不说，挥动手中三尖两刃刀就向九尾扎去！

九尾见状，冷笑数声，侧身一闪，躲过这夺命一击，随即，背后狐尾齐展，放出冲天烈焰，一声轻斥，娇狐腾空而起，没入火网之中；须臾，业火浸熄，九尾重现，手中多出一柄赤焰红莲剑！居高临下，挺剑反攻，与杨戬战在一起。

一旁哪吒见状，也大喝一声，手持火尖枪加入战团，与杨戬合攻九尾。

两仙一妖；一刀、一剑、一枪；三人各持神兵斗在一起，往来冲突，翻腾数转，恶斗了数十回合未分胜负！斗不倒九尾，杨戬哪吒不禁暗暗吃惊，当年东海一战，三妖联手尚且完败于他们二人，不想今日他们二人联手反而却只与这妖狐打成平手。

又战数合，哪吒见仍战不倒九尾，心中暗道：“我何不用法器暗中伤她！”主意打定，他便一连疾刺数枪，趁九尾招架之机，抽身而退，取出乾坤圈，找准九尾抛去！

眼见法器袭来，九尾连忙挥剑一挡，架开乾坤圈，正欲收回剑势之时，不想哪吒竟还留有后招，未及反应，持剑的手臂就被混天绫死死缠住！

见此良机，杨戬厉声一喝，三尖两刃刀狠命一刺，正中九尾前胸……

就在两人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却见九尾胸前的玉石珠链突然放出耀目光芒，罩住九尾全身，杨戬的神兵竟伤不到九尾分毫。趁两人愣神之际，九尾剑交左手，挥剑斩断混天绫，跳出圈外，负剑而立。

“八阪琼曲玉！”杨戬死死盯着她胸口的玉石珠链，终于开口，恶狠狠地问道，“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想要我的命……”她脸上浮着狡猾和嘲笑的表情，张开口，用低微而深沉的声音说出了上面这番话。

因为八阪琼曲玉的出现，这场殊死的搏杀突然间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沉默。

“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想要我的命……”杨戬和哪吒两人努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恨意，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他们要静下心来评估九尾说的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他们需要知道，如果继续动手的话，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而此刻，九尾却显得更加有恃无恐，她甚至收回了手中剑，挑衅般的往前走了两步，媚声笑道：“怎么，这就不敢动手了？也对，一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都能兴风作浪那么久，天宫和灌江口的舒服日子让果然你们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么？”

九尾的言语，再次激怒了两人，让他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因为他们的思绪已经被怒火烧光。

“区区一块八阪琼曲玉保不了你！”

等待九尾的，似乎是一场至死方休的死斗……

“八阪琼曲玉救不了九尾，那若是天照亲至呢？”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刚到半夜，夜空却竟升起一轮金日，霎时，天空亮如白昼，满天星斗黯然失色，金轮之中，缓缓走出一位美丽女神，一袭月白衣，缎裙绣暗纹，隐然现灵狐，三千青丝随风舞，娥眉淡扫无粉黛，却掩不住那绝色容颜，一举手，一投足，尽显圣者风姿。

“今日，天照在此，护九尾平安！”再开口时，天照已到九尾身前，纤长玉手，紧握着神剑天之丛云！剑尖指地，划出一道生死鸿沟，双眸似水，若不得半分退让。

“天照……大神……”杨戬与哪吒两人不可置信的望着站在他们面前，散发着威严气势的高天原之主，被那身冷傲的气魄所镇，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面如死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万万想不到，天照竟然会为一只妖狐安危而不惜冒着引发两境冲突的风险，亲自赶来救援。

正踌躇间，北天一隅，突然又闪出七彩炫光，同时，一阵曼妙的女声娓娓传出，但言语中却带着不快与忿恨：“不知天照造访，未及远迎，失礼之处，往多多见谅。这区区一条漏网的狐狸，居然能和天照大神你攀上关系，真是令我诧异了。我还以为她只能迷住男人，真想不到连女人也迷惑的住，让你忘记你我本同属神格，却甘愿为她而不惜与吾等交恶。”

“废话说完了么？”天照淡淡地说道，“要么让我带九尾——我的义妹回高天原，要么，我带她杀回高天原！”

天空中的声音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又开口道：“也罢，这次天照来访，既然一开始我们这边招待就有所不周，那我就这件事上给你个面子吧，你可以带这狐狸平安离开；不过，下次再让我见到这条狐狸，你就没机会为她说情了！”

“啊，对了。”那声音像是忽又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这条小狐狸，因为你这一次给姜子牙留下了一段好的回忆，让我对和他之间的这场玩了数千的游戏厌倦了，所以，我决定彻底的抹消掉他。你既然这么在意他，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你依然是那么的慈悲、善良。”九尾的眼皮微微颤动，沉声道：“女娲娘娘……”

“你还记得就好，好好珍惜我这难得的仁慈，快跟你的义姐回高天原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有时间为他做祭奠。”女娲说完，发出阵阵冷笑，随后，天空重回死寂，杨戬两人也化光而去。

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九尾轻舒了一口气，正欲开口。

但天照却先她一步，把她搂在怀里了……

她搂住九尾，过了好久才分开；然后，用充满慈爱与关怀的目光，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脚，生怕她在这段时间里收到什么伤害。

她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因为她和她又团聚了，她又看到了她的摸样，她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这个……你这个……”她看着自己这惹祸的义妹，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汇来表达，“那只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后，我就叫你赶快回高天原，可你就是不听！”

阴曹地府

斩魂台

千万年来，这座专为诛灭魂魄而建的刑台从未使用过，因为没有任何人所犯的罪过，配得上这样的刑罚。

今天，这里迎来了第一个受刑的魂魄——姜子牙。

不过，和九尾预计的一样，女娲根本不屑于在一个已经让她失去兴趣的魂魄上面浪费时间，所以，斩魂台上，只有姜子牙的魂魄以及行刑的鬼卒寥寥数人。这一下，就给了早已潜入地府中的九尾以可趁之机。

只见一只翩翩美狐，飞一般闯上斩魂台，手中双剑上下翻飞，剑如雪片，转瞬间，几名鬼卒尽皆丧命，化作飞灰！

斩魂台上，只剩下姜子牙与九尾两人……

“你来了？”问的平静。

“约好的。”答得从容。

“可惜，又没有时间听你讲述自己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了。”他，无奈。

“等我们脱险之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她，欣慰。

“不必了，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严肃。

“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等我们脱险之后再做么？”她，迷惑。

“只能在这里……”他苦笑，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

猛然，九尾身子一震，只感到一阵阵的磅礴法力透过姜子牙抓着她的手，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体内。

她登时明白了姜子牙的想法。

“放手！”她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但却无济于事。

“你会死的！”九尾惊叫，“是永远的死！”

“这正是我希望的……这几千年来，我一直在这个诅咒之中生不如死，修为也在一次次的转世中渐渐流失，我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将我这一身的修为传给有缘之人。”姜子牙坚定地握着九尾的手，将全部的法力传送过去，“想不到，最后这有缘人竟会是你。”

“我可不会为天下苍生去做什么……”九尾喃喃道，眼中已噙满泪水。

“但你也不会主动去危害苍生，至少比地狱中那些奸邪之徒要强得多。”说话时，姜子牙的形体开始变得越来越透明，随着法力的流失，他的生命也同时要流尽了。

“我该把这句话当成是对我的夸奖么？”九尾听完，嘴角微微上挑，露出醉人的一笑，给姜子牙的，最后的，倾世一笑……

随后，她闭上双瞳，不忍再去看那最后的时刻……

再睁眼时，斩魂台上，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渭水钓翁化风去，后世再无活孔明……

九尾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尖锐的苦痛，终于在这一刻全然决然地涌现出来。

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她的亲人和友人，但是得到的，却全是不幸与伤悲。

她想要报答姜子牙的救命之恩，却让他遭受了更大的死劫；她想要拯救姜子牙的魂魄，但结局却是令他魂飞魄散；她想要帮自己的姐妹早成正果，却害得她们身首异处，千年修为毁于一旦；她全心全意的帮助她的那位挚友，可得到的，竟是最深的伤害！

她跪下来，捂着脸放声痛哭，整个人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与深深的绝望之中。

她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只想着把泪水流干，把心中的苦痛随着苦涩的泪水流出。但是，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景象正在悄悄的发生改变……

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身处在一座高山的山顶之上，在她四周，群山环绕，绵绵不绝伸展开去，山峰直插云端，林梢破天，仿佛一副壮丽的画卷一般。

“恭喜恭喜，尽得了姜子牙一世的修为，真是仙风媚骨，飒爽英姿，好似脱胎的仙狐一般。”这时，一个银铃版甜美的女声从山下传来，“好妹妹，一天之内经历两场死别的感受如何？”

一位美貌无双的艳美女神，身披华装，慢慢地从山下方拾阶而上。

慢条斯理，不紧不慢，步伐轻飘，有着自信的节奏感。

“看吧，多美的景色，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葬身之地，能死在山河社稷图之中，也算是你的荣幸。”她露出迷人的笑容，看着山顶上的九尾。

“女娲！”九尾厉声说道。

两个死敌之间，仅仅隔着一排登天阶。

“哎呀，好妹妹，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叫的如此见外呢。”女娲甜甜地笑着，“你看我，都已经放下了娘娘的架子，来吧，向从前那样，再叫我一声好姐姐。就算是看在我特意把姜子牙的魂魄留着，直到你赶到的份上，违心的再叫一次也好。”

“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九尾冷眼盯着她。

“当然，我的傻妹妹。”女娲依旧笑着，“看来你真是在高天原住的太久了，都忘了有千里眼和顺风耳这两位神仙了。你和天照在那里商量计策的时候，早就被他们探听的一清二楚了。说真的，你的这个计策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你还和以前一样足智多谋，了不起。所以，我才临时决定，让你在死前能见姜子牙最后一面，可真没想到最后他会这样做。”

“我也没想到，好姐姐。”九尾突然媚笑一声，“你这么好心，我真该再对你说一声谢；你总是这么好心、善良、圣洁、一尘不染，处处为你制造的玩偶……不，是天下苍生着想；为他们遮风挡雨，消灾解难。哪怕再没有灾难之后，你也会让我去用计引发火神与水神的冲突，造成天幕破碎，生灵涂炭，然后你再用五色石补天，拯救苍生。你真是毒蛇一般的慈悲心肠。”

“好妹妹，为了我，你付出太多了。为了我，你沾上了太多的泥污了，看着你变成这副脏兮兮的模样，我这做姐姐的真是好难过。”女娲脸上的笑容快速的凝结了，衣袖中立时弹出一柄墨黑的长刀，骇人的神力从她身上爆发而出，“所以，现在是时候要清除污垢了！”

“你变了……”九尾凄然闭目，双剑在手，跃下石阶！

“我从没有变过，只是你明白的太晚！”女娲狂笑，提刀跃上石阶！

刀剑交锋！

石阶尽碎！

仙狐九尾，神剑落，气罩破，人溅血，败落于地……

“到底是八阪琼曲玉，这一刀居然没劈死你。”女娲提着滴血的刀，冷笑着看着倒在地上的九尾，“天之丛云剑？是把可以和我的混沌无极刀匹敌的神器，可惜用它的人是你，一条没用的狐狸。”

“这一刀，我会劈的很快，让你不受痛苦。”她缓缓举起刀，对准了九尾的脖颈，柔声说道，“谁让你是我的好妹妹呢……”

这一刀，猛然落下，不带丝毫的犹豫！

“当啷！”没有飞散的血花，只有四溅的星火，没有临终的哀鸣，只有刀剑再碰的声音；落在地上的神剑天之丛云突然飞至九尾面前，一条纤细手臂紧紧握住神剑，提九尾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高天原之主，天照大神，竟从九尾身上佩戴的八咫镜中现身，挺身持剑，震开了女娲手中的混沌无极刀，然后趁她惊愕之际，飞身而起，立于空中，神剑疾挥，划出无限的希望，划破虚无的幻境！

山河社稷图——破

斩魂台重现！

天照大神，仗剑而立，目光如炬，英气逼人。在她身旁，仙狐九尾，神色泰然，一切早似成竹在胸。

面对的，是脸色苍白的女娲。

“现在你来不及去多贺神宫了。”天照笑了。

“你没有回高天原？！”女娲到现在都觉得无法置信。

“你在昆仑待得太久了，不知道八咫镜的真正用处。”九尾笑吟吟地说，“在天照给我八咫镜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留在神镜之中了，而我当时拿出的纸人，其实不是要变化成我，而是要变化成天照的样子。要是你多留意下，很轻易的就可以看穿这个把戏，不过，我知道你的兴趣一直都是在我的身上，而不是天照。所以当我把我的计策说出来后，你就一心想着如何设计给我的陷阱，而不去关心天照了。”

“你自以为布置的天衣无缝，又有顺风耳来偷听我和天照之间的谈话，可以稳操胜券；于是，我就故意当面说出要自己孤身入地府救人的计划，因为我知道，这个计划最合理也最合你的意，我这样做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你一直盼望着的机会，一个可以单独和我面对面的机会，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羞辱、折磨我的机会，一个可以不用再伪装自己，可以尽情显露本性的机会。”

“可惜，你却没想到天照竟藏身神镜之中。”天照接口道。

“这不可能，自从你们相遇以后，我就一直在让顺风耳和千里眼监视你们，你明明是同意了九尾的计策，亲口答应她回高天原的。”女娲怒道。

天照摇摇头，笑着说：“姐妹之间的交流，无需语言与手势，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是么？”在这个时候，九尾居然还有心情去瞟天照一眼，“好姐姐可不会忍心看她的妹妹挨上一刀。”

“谁让你当着我的冲这条毒蛇也叫姐姐。”天照也白了她一眼，“这是对你的惩罚。”

“难道你分辨不出语气上的不同么？”

“够了！少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女娲终于忍受不住，举起了混沌无极刀，怒吼道，“别忘了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就算我不小心上了你们的当，撤走了埋伏。但这里还驻守着十殿阎罗和万千鬼卒，这一次，就连天照你，也休想平安离开！”

“我说过，我这次来，就是来带我的义妹回高天原的！”天照看了看身边的九尾。

“万千鬼卒？”九尾阴阴地一笑，“女娲，你也忘了，这阴曹地府里可同样也关押着无数凶灵，我若是放出它们来，胜负为未可知。”

“既然如此。”女娲慢慢地说，“你就留下和这些凶灵作伴吧，至于你，天照，我很乐意送你去和你那在黄泉的母亲伊耶那美相见。”

“不急！”天照与九尾同声回道。

最后的最后。

地府之中，令神鬼惊诧的一战！

贵子天照，天剑在手，谁与争锋，誓为义妹搏生机；仙狐九尾，诡谋奇策，释凶魂，放厉魄，千魂万魄斗冥军；剑光到处神鬼嚎，喊声震动地府翻，山河社稷一夕破，日光东照碎穹庐。

尾声

－别离－

阿波岐原

那条平常而又美丽的小河仍在静静地流淌着，在淡淡的晨雾中，隐约能看到两位极美的女子，站在清澈见底的河中，用盛满水的木桶，相互清洗这对方的身躯，片片水帘，静静地流泻在肌肤上，带走满身的血污和疲惫的汗水。重新现出那副简直不是皮囊血肉生成，而是琼浆玉液所造就的曼妙身躯。

“这里，这条河，是我出生的地方……”天照幽幽地说道。

此时，朦胧的晨雾已经散去，柔和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挥洒下来，九尾再次把目光放在天照身上，看着沐浴在晨光之中美丽女神，不觉间进入了深沉而久远的回忆之中。

“你怎么了？”天照觉察出九尾的神色有异，便伸出手，轻轻抚着九尾额头，有如清晨的朝露般轻柔凉爽。将九尾那在虚空中游离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我和女娲，曾经也是如此亲密无间。”她悲声说道，“虽然她说那一切都是假的，但我不那么看，那种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就是因为我为她做的太多了吧，我为她做了太多的坏事，让她变得一尘不染，而我则沾上了一身的泥污，到最后，她就觉得已堕入黑暗之中的我已经不配再和她当姐妹了。”她呜咽着，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一般，“我害怕，我害怕你和我最终也会变成这样。”

天照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捧起一捧河泥，一半涂在九尾脸上，一半涂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才洗干净自己的脸……”天照无声的回答一下子吹散了九尾心中的阴霾，她的脸如鲜花绽放一般，露出了开心的笑颜。

“我们，回高天原吧……”天照拉住了她的手。

“不，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出乎意料的是，九尾竟再一次拒绝了天照。

“为什么？！”天照吃惊的问。

“因为女娲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回她一定会去多贺神宫的，而且理由充分，我们在地府这一战，放出了无数凶灵，这些凶灵尽皆转世，会让东土遭受数百年的混乱；这样的大祸，你的父亲一定会给女娲一个交代的。”九尾冷静的，而且是极为冷静的回答道。

“所以，你要走？”

“或者你现在就把我杀了，这样的话，女娲就不会在为难你，你的父亲也不会再责罚你。”九尾半开玩笑的说道。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天照被她气的笑出声来。

“我是刚刚才确定的。”她指了指天照脸上的河泥。“那么，就要让你独自在高天原面对伊耶那岐的雷霆怒颜了。”

“反正我也当够乖女儿了！”天照哼了一声，随即目光又黯淡下来，“不过这一次，估计我们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了。”

“只要彼此的心在一起，就永远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对呢……”

只要彼此的心在一起，就永远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一饭之恩

东土

五指山下

她悄然来到那只被压在山下的猴子前，放下一张矮几，摆上几碟菜肴，一壶美酒，和一个酒碗。

打开壶盖，酒香四溢……

“好酒！”闻到酒香，那猴子醒了过来。

“美酒赠豪杰……”她倒满一碗美酒，递给猴子，然后站起身，“可惜佳人不作陪。”

“有酒有肉就够了。”那猴子咧嘴一笑，撑起只露出一半的身子，伸手抓过酒肉便大吃起来，“真想不到，俺齐天大圣落难在此，当年结拜的那帮兄弟，都没有一个来看我的；倒是你这条素昧平生的狐狸会来送我酒菜。”

“哈！”她抿嘴一笑，“若不是你自称齐天大圣，这些年来四处兴风作浪，吸引了天庭的注意，我也不会有机会去回报一段恩情；所以，虽然你这算是无心之举，但我还是该向你表示一下谢意，这顿饭是你应得的。”

“原来如此……”猴子嘿嘿一笑，“那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帮我把五指山顶上的封贴取下好了。”

“这个嘛……”她抬起头，向山顶方向看了一下，耸耸肩，摇头答道，“恐怕不行。”

“也罢。”猴子也懒得再去问不行的原因，自顾自的嘀咕道，“看来还是得听菩萨说的等有缘人……”

“只要不放弃希望就好。”她点点头，挥手道，“那么，恩情已报，我也就告辞了。”

“等一等，狐狸！”猴子似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了她，“你叫什么？有朝一日我也好报答你今天的一饭之恩。”

“我的名字很多。”她停下来，嫣然一笑，“但我以后只会用一个名字，仙狐九尾——苏月英。”

仙狐（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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