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心死

孟祈见孟寒枝单薄的衣衫湿透，衣裙下摆还滴着水，轻叹：“寒枝，你先去沐浴更衣，这副模样去见老夫人简直不成体统。来人，伺候二小姐沐浴！”

孟寒枝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心中感慨万千。这孟祈从前，可是两袖清风，醉心书卷的玉面书生。虽出身寒门，但是气度不凡，早年两人曾在书会上见过，彼时少年意气风发，谈吐得体。如今，不过十年时间，鬓边白发丛生，眉眼间满是沧桑。

她朝着孟祈福了福身：“……是，多谢父亲。女儿告退。”话罢，转身离去。

望着孟寒枝离去的背影，孟祈皱了皱眉，无言。

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孟寒枝在热气的氤氲之下，舒服得发出一声叹息。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放松了下来，缓缓闭上眼，靠在浴桶壁，眼角逸出一滴不易察觉的晶莹。

“小姐，我还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老爷动手打三小姐，三小姐也很得老爷欢心的。奴婢害怕……”小妍边为孟寒枝沐浴，边担忧道。

小妍觉得自家小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她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只要小姐不被人欺负，怎样都好！

“没事，就是个孩子，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孟寒枝的声线有些颤抖，她皱着眉轻声道。“小妍你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小妍张口欲问，想了想自家小姐说一不二的性格，还是转身出了门去。现在的小姐身上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她有时候会很害怕，也不敢去忤逆小姐。

听着门合上，小妍渐渐走远，孟寒枝睁开了紧闭的双眼。那双眼空洞无神，可泪珠却止不住的往下掉。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房内没有声音，只能听到孟寒枝微弱的呼吸，她就这么睁着眼，滑入水中，蜷缩着身体。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腿，将头埋在双膝间，眼角不断溢出的眼泪流入水中，分不出究竟是泪还是水。

在温热水流的包围中，她感觉到了安全。那种有如回到母亲子宫里被羊水包围的温暖，没有人可以伤害她，没有人。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没有喜欢商栾，如果没有出生，如果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从小就是天之骄女，四大家族之首的嫡长女，聪慧过人，从小就听从父母的话，成为殷家的骄傲，成为殷家的利器，父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失去了很多东西。

在外人看来，她是高不可攀的，她拥有着令无数人羡慕的人生。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大卫国皇后，可又有谁知道，她为了这些，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谁又知道，她不想荣华富贵，不想权倾朝野，她只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想要简简单单的家庭。

她曾以为，商栾是那个可以让她托付终身的人。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她陪他出生入死，她陪他亡命天涯。曾经，她是那么的爱他，那么的相信他，相信他说的，待霸业功成，定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是那么的相信，他是世上唯一一个懂她爱她的人。

可是，他终究还是负了她。

她知道他身为帝王，后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皇后，于是她主动替他纳了几个妃子，她为了巩固他的皇位，明知自己不舍，还是将他拒之门外，劝他在后宫雨露均沾。

于是他最后杀她的理由，就是为了讨他的宠妃欢心。

他杀了她和他的孩子，孩子的名字还是他们两人一起取的。他杀了她的父母，将她双亲的头颅挂在城墙上三日。他杀了她殷家五百余人，没有一个人幸存，她殷家人的血流遍断头台，大雨冲刷三日都未能洗净。她殷家人暴尸荒野，尸体被野兽啃食，死无全尸。

而折磨她……

仅仅只是为了博他的宠妃一笑……

哈哈……

她为了他，将自己的整个家族都赔了进去。

多么可笑啊，她自负慧眼如炬，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可结果，当初在耳边说爱她一世的枕边人，转眼就灭了她满门，还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宠妃折磨她，将她做成人彘，供他和他的宠妃取乐。

多残忍啊，她掏心掏肺去爱的一个人，最后，竟是这样回报与她。

想她前一世，竟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过。

真是可悲。

现在重生的她，已经与行尸走肉一般，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就是报仇。

她要为自己，要为殷家无辜死去的男女老少，报仇雪恨！

她要以当年所有参与者的头颅，来血祭殷家人！

她要将商栾和他的宠妃吕姝千刀万剐！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孟寒枝从水面浮起，擦净身上的水渍，唤来小妍，换上干净柔软的衣物，打理自己的仪容，准备去见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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