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镜——上古时期父神所造法器之一,入镜能重返过去数年光景,以修正历史。启动时须耗半身仙法加之修为数十万载,入境后需用与逆转年数相当的修为克之。因甚是凶险,不可为恶者用之。故此镜自父神羽化后便由时掌天地的东华紫府少阳君保管,不曾得机会开启。
这是东华在五百年前便决定要做的事情,他要将自己送回抹去三生石名字的那一年。那一年,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约莫是在自己一十八万七千三百余岁的时候。
那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为了让自己无懈可击,他亲手抹去了三生石上自己的名字。东华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名号边并无他人,想来也是因为凤九生于十五万年后的缘故。思及至此,东华不禁自嘲。即便当初未曾抹去名字,也断不会让庆姜与缈落抓住破绽,这一番折腾还真是……多此一举。
收回思绪,覆上腰间挂着的断尾,东华毅然用法术催动镜像。他将重回四海八荒的动荡时期,执天地共主之位,定仙神律法,掌六界生死。他东华紫府少阳君断不会拿天下苍生去冒险。此去,他只需在顺应历史的前提下,确保自己不去动那三生石便可。若一切顺利,当两世在此刻重合时,他便能逆转与凤九的结局。如终敌不过天命,那么这一世便再无他东华这个人罢了。
无缘又如何,碧落黄泉,终是再也没人能分开他们!
时光流转,恍如隔世。
东华在军帐内的榻上苏醒,抬眼瞧着似曾相识的摆设,他便猜到此时正是若川之战的前夕。暗道不好,胸中顿时腥甜翻滚,他起身盘膝打坐,运气调理。这昆仑镜足足损了他半身法力,生生耗了他二十八万年的修为。本算好着归于若川之战后,战事略有缓和的时期,可以让自己喘口气闭关修炼。却不曾料到出了点差池,掐指一算竟提早了数年。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东华将它归于上苍的惩戒。
上古洪荒时期的若川便是后世的若水河,位于南荒境外。彼时是魔妖二族领地外的一片浅滩。背靠山谷,谷接茂林,直通青丘。因其地理位置敏感,乃神族军队长期驻扎要地。
若川之战,是一场恶战。记载于上古史册中虽只有寥寥几语,却令人唏嘘不已。
以这般修为,怕是多半要闯不过去了……东华叹息,天命从未曾放过他。
“帝君,枭逵求见!”
帐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东华忆起往昔,自他平定四海八荒后,便遣散了座下七十二大将。他们大多隐居仙山,鲜有现世。算起来自己也已有十几万年不曾见过这位座下将领了。
军帐的帘子被掀起,来者并不像他的名字那般威武雄霸,反倒是清秀得像一介书生。枭逵进帐便见紫衣尊神脸色苍白,气息不稳。暗暗捏了个诀法就要探其心脉。护体仙障瞬间撑出一个无形的结界将诀法反弹回去,榻上之人投来了如苍何般清冷犀利的目光。收回诀法,行以君臣之礼,枭逵疑惑道:“帝君这是怎么了?”
“无妨。”东华淡然。
枭逵是他座下收入的第一位将领,生于魔族,却乃魔族中鲜有的明大义之人。心系四海,维护苍生。有道是虽投错了胎,却跟对了主。虽是异族,但东华却对他尤为信任,故与其余七十一将领相比,他们之间少了几分君臣的敬畏,却多了几分兄弟的情谊。
“大战将即,帝君切莫疏忽。前几日臣在南荒探得魔族正欲与妖族勾结,壮大军力。届时若真打起来,怕是我们会以寡敌众……委实不太好打!”
“庆姜与缈落……”东华嘴角微扬,“倒是般配得很。”
“只可惜……”枭逵不禁莞尔,却又话锋一转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上,“帝君,若是单战其中任何一方,我们当是有七八分胜算的。但若……”
紫衣尊神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本君且问你,你当真觉得魔族和妖族能勾结起来?”
“庆姜与缈落各怀鬼胎,谁也不可能屈服于谁。”
东华面露赞许之色,转而又问, “那么枭逵,你可曾见过本君打过无把握的仗?”
枭逵回想了一下,摇头。
那你又可曾见过本君打过败仗?”
枭逵再摇头。
“那便是了!本君自有分寸。”他端起榻边的一盏清茶,入口便皱眉。他已经许久未喝过这般凉透了的粗茶了。但回想当年南征北伐的时候,他东华紫府少阳君的确也不是个那么讲究的神仙。紫衣尊神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继续道:“今日你前来,可是有了少绾的行踪?”
“是,帝君。”枭逵悻悻然开口,“祖宗她……回魔族了。”
东华默了许久,“知道了,你且退下吧!”话落他便闭眼运气,却在枭逵踏出营帐前又突然凉凉开口,“把折颜叫来。”
回想往昔,天下初定之时,异族便再次谋乱。彼时,父神母神刚相继羽化不久,仙神律法尚未修订,六界不安,战火有时刻重燃于八荒之势。才刚坐上天地共主之位的东华紫府少阳君便毅然离开九重天再次领兵出征。对于那段难熬的日子,东华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然而唯独有一件事情,一直梗在他心里。那便是少绾的叛营。说起来,其实也算不得是,因她本就是魔族之人。东华轻叹,没想到方才回到十八万年前,便又赶巧碰上了这件事。只不过与往昔不同的是,此时的东华平添了几分感慨。少绾早已不再是当年水沼泽神宫里的那个肆意妄为嚣张跋扈的丫头。她最终还是将自己放在了与神族对立的位置上,也将她与墨渊的情份彻底斩断。终究,她是魔族的始祖神,他又怎能奢望她能像枭逵那般明大义。即便少绾与庆姜向来不和,但当两族交战必要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她必定不会背叛魔族投奔神族。这使得她与墨渊,注定无缘。爱而不得的,不仅仅是他东华帝君一人。想来,天命对他们这众上古尊神还真的是……挺不公平。
帐帘再次掀起,带进了一阵清冷的空气。折颜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见那凤凰面露惊讶之色,东华也不掩饰,坦然道:“本君损了些仙法,失了点修为。其中缘由本君不便说,你也不必问。本君只想知道你这凤凰可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本君闭关一年将这些悉数修回来。”
进门还未说一句话的折颜被东华难得的这么多句话堵得一时语钝。半晌,他才坐定为东华诊脉。却见他脸色巨变,且有怒色。
“你可有法子?”东华整了整衣袖,淡定从容的语气仿佛所问之事与己无关。
“半身法力,半身修为,于帝君来说当真只是小事?你可知自己的身份?可知当前四海八荒的境况?可知你修回周身仙法和修为需要多久?”
是了,现在这个时候,他理应不过十九万岁都未到。这么算起来,仅仅失了九万余年的修为也算不得太糟。只是这折颜怎就不能改一改他话多的老毛病!东华本就觉得身子一阵阵的虚乏,现在更是被扰得头疼。他正了正身子,目光却依旧清冷无波看不出一丝异样来,“本君让你问问题了吗?”
凤凰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东华向来都端得一副好架子,随便坐一坐、站一站便是一副王者之势铺天盖地。说话也是如此,断不会让他人占了上风。即便后世他避世太晨宫,言行也从未有所收敛过。
眼下,他已然一副天地共主的架势又补了一句,“我问,你便答,无需多余的话。”
折颜起身,幻出个白色玉瓶置于他面前,语气中带着羞怒与无奈,“每十日服用一颗。也许拼一拼,一年内能修回个两三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三成,兴许也够了,东华心想。权且拼上一拼吧!上古战事频繁,的确马虎不得。若有闪失,必乱了后世因果,搅了苍生安宁。
他寻思着便下意识伸手探向腰间的断尾,这已是他这五百年来养成的习惯。然而此刻他的指腹却出乎意料地落了个空,心仿佛猛地被击了一下。
凤九的断尾并不在它惯常该在的地方……
东华当下就掐了个诀法去寻,却毫无踪迹,好似凭空消失在这个时空一般。那上面附着凤九的一魂一魄。断尾来自她的仙身,也只有这条断尾能承着她的魂魄。东华带着断尾入镜本是为了保凤九在十五万年后顺利降世,周全个万无一失。而今,怕这一变故又是上苍有意刁难。如若寻不回,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天命,向来对他东华帝君谈不上善待……
自入镜之日起,东华便就发现了诸多与当年境况相背之处。究其根本,还是因为穿越时空亦是逆转时空,多少乱了原来的秩序。
彼时,东华的修为与法术正值巅峰。而今,他却仅得半身。眼下要与魔妖二族中的任意一方硬拼,显然都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幸得当下缈落迟迟未应结盟之事,而庆姜也并未步步紧逼。虽小打小闹不断,但墨渊便足以应对。战事不冷不热了五年,这已与史册上记载的年数有了出入。
在此期间,东华虽坐镇营中,却实则在闭关修炼。但五年内,他仅将仙法修回两成。因此,对于折颜的那瓶丹药他甚是看不上。那只凤凰还曾虚夸道服用此药一年便能修回两三成,东华嗤之以鼻。遂后悔当初自己离开时应该问太上老君讨几瓶丹药带上才是。年轻人,果真还是缺乏磨练!为了折颜能保住后世的威名,东华有时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
然而,正当他盘算着如何磨练那只凤凰的医术时,变故悄然而至。
“帝君,魔族突然出兵十万,朝着营地直接杀来了!”座下七十二将之一尧信立于帝君帐外禀报。
此时,东华正处闭关要时。忽被打断,加之事态紧急,不免乱了气息,一口赤金血当即便喷了出来。他立刻运气稳住自己。浓眉微摒,这若川之战的发展与当年是完全不同了,不仅晚了近三年,就连处境都发生了变化。回想当初,墨渊是在场的。而今,他却恰好回了九重天。
既然如此,这一仗便也不能按照当年的方式来打了。
正当东华思忖对策的时候,门外的尧信又不确定地喊了他一声。
“知道了。”他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并未给予更多的指示。
东华座下七十二员战将皆跟随他数万年征战四海八荒,他的行事作风他们自是非常了解。在帐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后,里头传来了帝君沉稳的声音。这是他果决下令时惯有的语气。在他们七十二将领的心中,帝君一直都是天上地下最能打的那个。不仅能打,还有着一副让人望尘莫及的头脑。胆识过人,谋略超群。就连身段长相都是这六合中数一数二的。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们摆在心头顶礼膜拜的尊神,今天下达的命令却是……
“让他来打,不必拦着!”
虽然平日里帝君一向令人琢磨不透,但是今天的帝君委实有些让人太难琢磨……今儿里头的帝君真的是帝君本人?尧信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帝君的意思?”他又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声。
“既是冲着本帝君来的,那就放他进来。”
尧信着实摸不着头脑,“请帝君赐教!”
……
一路直奔九重天的白止至今都没能想明白,自己乃堂堂帝君座下将领,又与其同窗多年,照道理来说应该恪守战场,如今怎就成了个跑腿搬救兵的!想到这处,白止拍了下自己愚笨的脑袋,暗自唾弃自己刚刚对帝君大材小用的诽腹。帝君那叫,谋略!
虽心有不甘,但这毕竟是帝君亲自嘱托之事。虽身为帝君座下七十二将领之一,但实际上属于开会时在帝君大帐中并无一席之地的那五十五位中的一员,白止觉得,这好歹也算是件光耀门楣的差事。于是他卯足了劲,大气都不敢喘地一路往九重天跑。
若川河畔,魔族十万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地渡河而来,很快便迫近了神族营地。对于如此轻松,实际上连一点阻挡都没遇到就逼近敌方营地,魔尊庆姜也有些纳闷。思来想去他都没弄明白这东华帝君唱的是哪一出。
一方坐守阵中门户大开,另一方却不敢贸然行动。就这样双方竟也僵持了两日。
营地内,神族士兵个个如临大敌,而他们的统帅,时任天地共主之位的东华紫府少阳君却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他仍旧一席紫衣,连银色长发都懒得绾,随意散在肩头。坐在榻上,品着略微糙口的粗茶,东华漫不经心地对着此时立在他帐中的一十七位主将轻叹,“一时半会还打不起来,都回去歇着吧!”
这几位皆是七十二将领中的佼佼者,大仗硬仗他们也历过无数。只是还从未碰到过今日这样敌人堵在门口,帝君还遣他们回去睡觉的情况。面面相视,众将不置可否。
“后面有的要打,现在还不回去养精蓄锐!”
他们明白帝君这是下了逐客令。虽然全都无奈回了去,却也没有一个敢真的蒙头睡大觉的。
剩余的五十五位将领,除了有令在身的白止外,其余全部带兵守在营区内。虽然当下只有不到三万的常驻兵力,但想来若真打起来,他们还是能顶得住个一日半宿的。
营区一里地外,十万魔族士兵仍旧密密麻麻地扰得若川河谷乌烟瘴气一片。魔族之人向来不拘礼节豪放不羁,尤其是在没有外族人在场的时候。在小小的河畔之地干等了那么些天后,连他们涵养最好的魔尊庆姜都开始骂骂咧咧了。
“我去他奶奶的,本王这仗是打还是不打!”庆姜倒像是在自言自语,身边的将领也不敢随便插话。“这面瘫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以前打架的时候,哪次不是冲在最前面!就算被本王砍得一身血,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鼻孔里不断地出着粗气,“亏得本王还敬他是条汉子,才把他当个对手!给脸不要脸!”
“魔尊,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冒出了这么一句。周围突然就安静得有些恐怖。
“不然我们现在打过去?”
见气氛有些诡异,那个声音又亡羊补牢了一句。
庆姜默了。想到他堂堂一代魔尊居然被杵在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让他恼怒。要是攻进去,等待着他们的不知道是陷阱还是……陷阱。要是就这么回去……不,绝对不能回去!少绾那死丫头绝对会拿这件事怂他一辈子,说不定还会趁机篡个位。虽说他庆姜并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可以算得上这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心狠手辣,但作为魔族的领袖,面子总归还是要的。心里默默地骂了句娘,他终于稍微注意了下措辞,“明日辰时要是还没动静,本王就杀进去砍了那面瘫脸!”
次日卯时,东华便起身。算着庆姜也该有所行动了,如果这魔尊还能继续这么耗下去,那倒真是破了自己对他万年来的了解。
东华披上暗紫色中衣,直接在外面套上了战甲。他捏了个诀再寻了一次断尾,这已是他平日里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的事情了。今天,他将银发高高束起。也只有在打恶仗的时候,东华才会做如此装扮。凤九从未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也不知她是否还喜欢。想到这里,东华眼底柔波涌动。但仅片刻,他便收回思绪,顺便再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此战甚是凶险,墨渊那头估摸着还要两三天才能赶来,而自己现在仅以七成法力修为对抗庆姜,胜算将将对半。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他提了苍何,剑身透着寒气。此剑跟随东华几十万年,毙命于刃下的亡魂无数。自他卸任天地共主之位那日起,苍何便鲜有出鞘。而今,他带着它重返战场,剑气却比往年更甚。
“你也等不急了吧!”俊朗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期待,“今日本帝君就让你痛快地撒个欢!”
枭逵早已等候多时,见帝君一身戎装自帐中而出,他便肃然作揖。
“恭迎我主统领大军!”
苍何在他腰间铮得嗡嗡作响,剑气似要冲破剑鞘。
“乖些!”东华低头,像哄孩子一般。
枭逵见状笑了起来,“帝君,你这苍何竟比你还心急!”
是了,拖了这三日实属无奈之举。若不是为了保这三万天兵天将,他倒是愿意直接与庆姜拼个了断。
此时的东华已有十万余年未曾领兵,但仙家兵法道义却早已深入骨血。虽以战止战,杀伐决断,铁血无情令人胆寒,却终究为的是这四海八荒的太平。
“魔军可有异动?”他负手而立望向若川河畔的方向。
“已在整军,怕是大战将即了。”
“看来是等不到墨渊赶来了。”东华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也罢,本君也该会会这庆姜,尽尽地主之谊。”
踱步到营地外,东华原地化出了张长榻,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看似悠闲地饮起了茶。原本气势高昂准备布阵迎战的七十一将领再次懵了。这几日的帝君委实有些……懒。
辰时过半,远处果然铁马金戈地压了过来。庆姜立于阵前,距紫衣尊神不过百米。榻上一席戎装的天地共主,身后却没有气势磅礴的神族大军。乍这么一看,还真是实力悬殊得不像话。东华摩挲着手中的粗陶茶具,依旧维持这半卧的坐姿,连头也不抬便悠悠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穿透力极强。
“来了?”
庆姜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急不怒,反倒是更多了几分警惕。面上挂着的依旧是招牌式的自信,“你这身打扮,倒是新鲜!”
“你们魔族的女子都爱往本君榻上爬。”东华放下茶杯,促狭地看向他。“怎么,今日连魔尊也对我这席榻有了想法?”
不要脸!庆姜当即就在心里这么痛骂了一句。顷刻间,要脸的魔族领袖眼底泛起了危险的神色,嘴上也没有怂。
“你将这坐榻摆在此处,莫非是有意等着本王?”
见对方面色阴沉下来,东华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本君虽不近女色,却也不是个断袖。”他缓缓起身,理了理微褶的袍子,“罢了!今天太阳不错,日子也还算吉利,本帝君就屈尊陪你晒晒太阳动动筋骨罢!”
庆姜冷哼了一声,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叫上点人手?倒显得本王人多仗势,怠慢了你!”
“若魔尊当真觉得亏待了我,大可以把你那十万大军撤走。本君向来明理,他们怎么来的,便能怎么回去,本君绝不为难他们。”东华收回坐榻,负手立于营前。微风拂过,银色发辫随风轻轻扬起。在初晨的辰光下,战甲熠熠生辉,将这位尊贵的神邸映得威严不可冒犯。
脸上划过一丝狡黠,庆姜微眯着双眼看向前方的对手,“且不说你身后营中那区区的几万天兵,就算本王与你单挑,以你仅存的半身修为仙法,你觉得能是本王的对手?”
“你似乎对本君的状况了如指掌?”戎装尊神脸上居然露出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浅笑。
有那么一刻,庆姜还真怀疑自己是着了这东华帝君的道。心里打着鼓,一时便也没接话。
“这倒也说得通了,”东华又换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所以你才如此突然地杀到这若川河畔,甚至都不等与缈落结盟。也对,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便宜了他人!尤其那个他人还是那缈落?”
“缈落?”这两个字瞬间激了庆姜,“不过是个失了心的疯婆子。结盟,她也配!”
“本君并不在乎你们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但这席话若是传到缈落的耳朵里,怕是魔、妖二族要彻底决裂了吧。”东华真诚地扼腕叹息道。
“那又如何?我魔族一族便能反了这天地,又何须巴结那妖族!说到底,待本王一统四海八荒,这妖族也得臣服于本王脚下,何况是区区缈落。”
“其实你与那缈落,也并非无缘!”东华浓眉微挑,叹了口气,“只可惜妖魔终究殊途!”
“神族与异族,永不可能同归!”庆姜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戎装尊神摊手作无辜状,“你这醋得可有些不讲道理!”
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如暴雨狂风将至一般,庆姜漆黑的双眸盯着眼前云淡风轻之人,心中顿时杀意汹涌,“你我认识也有数万年,向来清高寡言的东华紫府少阳君,今日怎如此话多?莫非是在有意拖延本王?”
“拖延?”东华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句大实话,“离午膳还早!你们魔族太能吃,本君可招待不起。”声调陡然下沉,“况且你以为你魔族之人能有此等荣幸来糟蹋我神族的军粮?”
“今日,本王便要你天兵天将做我魔族的盘中餐!”话落,庆姜祭出一柄黑铁长剑,“多年未见,我这孤影倒想念你那苍何想念得紧!”
苍何已然出鞘,凌厉的剑气中竟还掺杂了丝嫌弃。两股剑气在空中相对,撞出的气浪掀起了谷中的黄土。魔族一方除庆姜和几位佐将屹立不动外,站在前列的等闲士兵已经倒下一排。而对面的戎装尊神身上却连一粒尘埃都没沾上,干干净净、仙气飘飘地立在原地弯起了嘴角看向庆姜。
才几年的功夫,苍何的剑气为何能变得如此凌厉?庆姜不觉敛眉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东华帝君。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成熟,其他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东华身后,七十一将领已带领天兵筑起阵法。一头白色雪狮飞奔而来。只见他以苍何点地,凌空翻身向后一跃便稳稳落在其背上。没有更多的犹豫,庆姜策着他的黑熊率领大军杀了上来。
白色柔光从法阵中散出,半数魔族士兵皆立定在了原处,似是丢了魂。剩下的则相互厮杀扭打起来。魔族阵内一度混乱不堪。
伏羲琴!庆姜望向法阵中心。
因此琴所出琴音能操控他人神思,太过强大,万不能落入恶人手中,故传说在父神羽化后,养子折颜便将此琴封印,无人知晓踪迹。却不想那凤凰居然一直将其带在身边。
“你以为区区伏羲琴就能治得了本王?”庆姜大笑,“只怕那凤凰也支撑不了多久吧!”
确如庆姜所言,伏羲琴最大的弊端便是法力能反噬抚琴者。
“本君并不需要他支撑很久。”
东华突然从坐骑上跃起直冲向庆姜,手中苍何挥出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速度极快,亦幻亦实。黑熊虽杀伤力巨大,但行动相对笨拙。庆姜索性一个回旋落地,刚站稳,苍何便忽然现形直取他喉间命门。他迅速抬孤影去挡。两剑相撞,响声震天。双方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才刹住站定。庆姜看着眼前的银发尊神,心中顿时疑惑重重。不是说他失了半身仙法修为,怎就能跟没事人一样?
东华似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本君周身仙法岂是尔等说失就失的?”
庆姜脸上瞧不出有异样,可心里已是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审一审消息的来源。
身后琴音戛然而止,魔族阵营的混乱也到此结束。虽然已损了近三成的兵力,但依旧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看来那凤凰招架不住了!或许已经当场毙命了吧!”庆姜笑了起来,“父神养子也不过如此,比我想象中可要弱上许多啊!”
“本君也只需要那不才的凤凰做到如此便可。”银发尊神挑眉,“本君座下七十二神将,领这三万天兵,对付你七万足矣!”
冷笑一声,庆姜的脸上挂着自信,“那本王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东华不屑,“你当真觉得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说话间,一银一墨两道身影便又厮杀在了一起。
……
这若川河谷的混战一打便是三天。直到傍晚时分,墨渊领着十万天兵赶到才结束了这场恶战。庆姜重伤,但最后还是涉险逃脱。未在战斗力巅峰状态的东华帝君除了一身伤外,也没捞着什么好处。三万天兵只将将折损过半,也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比起魔族的损伤,这的确算不得什么。
折颜自那一战后便陷入了昏睡。东华将伏羲琴交于墨渊令他暂且封于昆仑虚下以免落入他人之手。身上的伤还未来得及处理,他便集了所有这五年内到过若川河谷营地的人,上至战将下至小仙,只要是还活着的,无一人能漏网。天下乱世,相互派探子打探敌情乃兵家常事。东华一直坐镇战场,便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在营区大帐内闭关,能接近他的人本就寥寥,知道他究竟折了多少修为法力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如若只是被庆姜探到他折损法力修为其实并不会令东华起那么大的疑心。但庆姜究竟是如何知道他折损了半身?在战场上,东华就已打定主意要将此事追究到底。故他在返回营地后便着手展开,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以及整军的疲乏。内患不除,何以稳得了军心,又何以治得了天下。
可当最终层层迷雾被拨开,将矛头指向他座下七十二将领中的重霖上神时,东华平静无澜的心底还是掀起了一番巨浪。
重霖的为人,东华还是相信的。而此时跪在他身边的他的发妻……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仙,只是此刻跪在东华面前已是吓得脸色惨白,几乎是瘫坐在地上。
“为何与魔族之人勾结?”东华虽依旧着着染血的战袍,看上去也有些憔悴,但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把审判场地定在了营区集结场,在大庭广众下亲审此案。
“臣不敢!”重霖叩首。
“本君没有问你!”东华将目光重新转到他身旁的那个女人身上。
“奴,并未……并未与魔族勾……勾……”着青色纱裙的女人已是吓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可知我是何人?”
“知……”
“本君定下的一百零八道酷刑,你觉得你能受得起几道?”
跪着的女子含着泪朝他磕了三个头。
她身旁的男子也随即磕了三记响头,鲜血顷刻染上了身下的粗石地面,“帝君,可否容臣解释?”
紫衣尊神看向他,微微侧了身子,一手支着头,“你若因袒护她而诓我,也是无人能救得了你!”
重霖抬头,坦然望向高座上的东华帝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原来,在五年前,正当东华帝君闭关之时,重霖的妻子偷偷来军中探夫。久别重逢,互诉衷肠,难免多喝了几杯。重霖无意间露了天机,但酒醒后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遂用法术封了妻子那晚的记忆,并亲自送她回所住仙山。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万不可再来营中寻他,待天下太平后他自会回去。原以为一切都处理得万无一失,这一别竟也是五年。却岂料前几日妻子突然再现若川,且身上还带着伤,神色也有些恍惚。询问后才得知路上遇见了几个蒙面人,恶斗了一番,后面的事情不知为何却也记不太得了。重霖心想许是受到了惊吓,才致神思混乱。又因爱妻心切,不忍当即追问。几日后,魔族突袭,战事吃紧,此事便也被他搁置了下来。孰料,战后帝君便开始追查此事,并在其强大的法术下发现了他妻子身上一丝隐匿极深的魔息。
银发尊神素来谨慎,在听得坐下将领的辩解后,亲自作法探入其妻元神,才最终确定了这位女子的记忆确实在近期被窥探过这一事实。
现今的若川之战,已与史册记载完全不同。东华还记得当年那场战争只是纯粹的敌我恶战,场面极其惨烈罢了。而今却牵涉上自己座下一员大将。虽是无心之过,却也造成了万余天兵的殒命。这内,护不得了。回想起自己当天地共主时的一贯作风,东华泰然起身睥睨众将,“重霖,你我君臣一场,你也当知本君的处事风格。”
“帝君,”重霖再叩首,“帝君以天下为重,军纪必然要整顿,臣甘愿受罚。臣只有一个请求。”
东华示意他继续说。
“只求帝君给吾妻一个痛快,至于臣……任凭我主处罚!”
东华暗叹,重霖不愧为自己座下将领,明大义,顾大局,遂也生出了些不忍来。寻思片刻,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凉凉开口,“重霖之妻,擅闯军营,虽是无心之过,却挑起战事,遂处以极刑。重霖上神,泄露军机,罔顾军纪,致若川大战我军损失惨重,遂革去仙级,坠入畜生道,十世内不得改投人道,百世后方可按其造化重列仙班。”
底下倒抽气声一片,这不可谓不是重罚,尤其罚的还是战功赫赫的七十二将之一。
但重霖却含笑再拜,“谢帝君成全!”
临行前一夜,紫衣尊神命人将重霖带至帐中。清冷的雨夜,帐内却烛光融融,至天明。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
次日,东华帝君整顿军纪以示天下。
军中禁酒,家眷不得入营。违纪者,雷刑百日,永世不得入轮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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