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万千流萤都失了颜色，而我，只看向她眼底。

一日夜半，我就着烛光看书，忽然听到有人在外轻轻叩门，我原以为是催我睡觉的宫人，开门一瞧，发现竟是公主。

公主身上仅穿着中衣，与上次月夜初遇的赤脚来比，这次公主足裹白袜，倒是进步了，不过仍是未穿鞋，看着样子分明是趁服侍她的内人们睡着之后才溜出来的。

“ 公主为何这时前来？”

她一脸神秘的望望四周，这才笑道：“怀吉，我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我无奈只得迅速找出最新的衣物和鞋子替她穿好，公主歪着头看我忙前忙后，直到我将她收拾妥当了，笑道：

“ 怀吉，快伸手。”

只见公主摊开双手，流萤成群地从她手中飞出，像星的河流，灯的长阵。

一只，两只，三只……

无数只萤火虫从公主手里飞出，三三两两，忽前忽后，时高时低。

它们围绕在公主和我身边，有的停在她的发上眉梢，有的则停留在我的衣袖、腰间。

“ 怀吉，好不好看？”

我站在原地隔着漫天流萤，温柔的注视着她：“ 好看。”

公主笑着抬头，流萤映照之下，她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望着我的眼睛里神态天真、娇憨顽皮、明艳的不可方物。

于是，万千流萤都失了颜色，而我，只看向她眼底。

忽然只听咕噜一声，公主讪笑着挠挠头：“ 怀吉，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不待我回答，她便跑进我房间，好奇地左右打量，我虽已升至入内高班，是有有单人独寝的房间没错。

可即使如此，深夜与公主独处一室，也是大大的不妥。

我耐心的劝她：“ 臣这里并无糕点，不如公主回去唤醒内人，那便想吃什么都可以吃到啦。”

她摇摇头却说：“ 爹爹平日里叫我体谅下人，不要太过劳累苛责他们。若我唤醒她们，她们势必会大费周折地跑去御膳局传膳，那岂不有违爹爹教训？”

“ 哥哥。” 她又拿出杀手锏：“ 别让我回去啦，我怕黑。”

我自然丢盔弃甲，只得默许了她留在这里，我从桌上拿起两枚小芋头，问她：“ 公主吃这个么？”

那是岭南小芋头，仅比青枣大一点，身为内侍，平日都会睡得比主子晚，御膳局就会备一些点心给我们。

我入宫前在家常吃芋头，像是习惯了，所以都会选择芋头在夜间充饥。

公主自然不认得，她戳戳这芋头，好奇的问：“ 哥哥，这是什么？”

我不觉意外，公主素日所食皆精细物，即便吃芋头也吃的是精制的芋头糕点或芋泥羹，这种未剥皮的缩小版她自然没见过。

“ 公主，这是芋头，臣这里，只有这个。”我朝她摊手。

“ 好，那便吃这个吧！我还从来没吃过呢！”她拍手笑道

于是我抱了褥子铺在门前廊下，请她坐在那里，再用被子将她包裹严实，以防她受冻。

忙叨完这一切后才在她身边坐下，开始为她剥芋头。

剥完一个，正打算递给她，只见她被我裹得像只大粽子，全身只有头能动，此刻应是饿急了，漂亮的大眼睛只盯着我手中的芋头，我忍不住低头一笑。

见我剥好了，公主挣扎着想从被子中伸出手去接，我怕她因此着凉，于是连忙止住她的动作，又将她裹成一只大粽子后才把芋头递到她嘴边，一点点喂她。

她很快吃完一个，称这芋头是人间美味，我便继续剥给她，她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

公主时不时说上两句俏皮话，宫中的规矩，深夜檐下不点灯，但月光清明，把从我们身上扫落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亲密又温馨。

我爱公主的明亮笑颜，心甘情愿被她驱使，在这清凉的暗夜，幽怨的深宫，她是我唯一的光源。

“ 怀吉。”公主忽然问我：“ 你为什么回到宫里来？”

我一怔，不知该怎样向她说明我家中那种复杂的状况，只简单地说：“ 因为我家穷。”

“ 什么是穷呢？”她有些困惑地问

我才意识到她从小便是锦衣玉食，自然也对贫穷没有概念。

我想了想，答道：“ 嗯，穷就是没有多少钱。”

“ 我也没有多少钱啊！”公主感叹：“ 姐姐每天只给我十二个铜钱，要是我簸钱输光了，她就不再给了，如果我赢了，也会把所有的钱都赏给和我玩的人，最后手中还是没钱，那我是不是很穷呢？”

公主确实不需要用钱，她想要什么，只要开口，自会有下面的人去办。

我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词该如何像公主解释这个问题：“ 穷，就是穿不暖，吃不饱，可能连饭都没得吃，只能天天吃芋头……”

“ 可是芋头很好吃呀……”公主打断我：“ 我以后要天天吃芋头。”

显然刚才举错了例子，思量许久后，我道：“ 如果有一些东西，你有，甚至有很多，但是别人没有，他们又很需要，那他们相较于你，就是穷的。比如说，公主有很多好看的衣裳，但是你的小丫头们没有，那就可以说她们比你穷。”

她想了想，然后说：“ 我好像有点懂了……就是说别人家有很多衣裳，很多芋头，但你家没有那么多衣裳给你穿，也没那么多芋头给你吃，所以只能把你送进宫里？”

我苦笑：“ 算是这样吧。”

“ 那我就明白了！”

“ 其实，我也很穷啊，我的眼睛很穷……服侍我的丫头们虽然没有我那么多的衣裳，但她们以前在宫外见过好多有趣的东西。”

“ 除了皇宫，我只去过宜春、玉津、瑞圣、琼林这四座园林和金明池，从来没逛过瓦子夜市，也不知道什么是酒店茶店。“

“ 我很想去州桥夜市尝尝当街水饭和玉楼前的獾儿野狐肉，也想去朱雀门看看旋煎羊白肠和沙糖冰雪冷元子怎么做，还想去相国寺烧猪院看看那个卖炙猪肉的大和尚……”

本来她前面的话颇感伤，但最后一句听得我笑了起来。相国寺烧朱院有个法号为惠明的僧人，竟然冲破了清规戒律，开了个卖猪肉的铺子。

并且味道极好，其中便以这炙猪肉最佳，远近闻名，世人皆称烧朱院为“ 烧猪院 ”。

按理说宫眷的确是有前往相国寺进香的机会，只是如果要见那位大和尚倒确实有点难。

“ 有什么好笑的呀！”公主蹙蹙眉，十分烦恼：“ 怀吉，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我不忍看她低落，低声哄道：“ 以后若有出宫办差的机会，我便给公主带上一两块炙猪肉，待臣亲眼见了这大和尚，再将这大和尚的模样长相画下来，这样公主便可以见到了。”

公主噗嗤一笑：“ 怀吉，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这样的法子都想的出来！”

我亦回她一笑，此时公主的抓得流萤还未全散开，仍有几只星星点点的落在我们周围。

“ 哥哥。”

“ 告诉你个小秘密。“

她悄悄在我耳边，道：“ 你的眼睛真好看，比这院子里的萤火虫还要好看。”

清平乐追光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