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金薇篇

——壹

恒河旧年，百鬼游行，庆孤王生寿

“卖魂咯！卖魂咯！新鲜的从灵阁拖下来的死人魂咯！”一个面如墙灰，打扮妖艳，头戴红冠花的女人跪坐在浮生街上，面前两筐不知装着什么东西，发着蓝光和绿光，诡异得很。“我说灵婆，你整日卖这些个死人魂，也赚不了什么买卖，这好处倒全给那河童赚了去！”开口的正是从那藤仙楼传来的，声音是温润细腻，异常好听的男声。接着便从那楼里“倏”地飘下来一身“白衣”。再定睛一瞧，“白衣”有着冠玉的面孔和及腰的长发，手柄珩扇，踏步而来，步步生莲。

“姑娘从何而来？”那“白衣”将手抱在胸前作恭敬状道。

“百花园。”女子应声作答。

“敢问姑娘芳名？”

“…阿米，我是一朵依米花所化的花妖。”

那“白衣”微微点了点头道：“我叫阿珍。”然后又转向灵婆道：“老姑婆，这姑娘应是去贺那鬼王的寿辰，你且送她一个死人魂，让她去交差吧。”这阿珍倒是好心，明明自己与他萍水相逢不到半刻，却讨到这白便宜的买卖，不要白不要，于是礼貌着道谢：“多谢公子。”

“嘤嘤嘤…”阿米听到这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是从不远处高耸巍峨的百鬼城里传出来的，这老妖婆般的怪声使阿米浑身一颤，极为不适。“百鬼城”，俗称“死人城”，每到夜半亥时，就有一声声尖锐怪异的声音召唤城外游荡的灵魂。“吼——”阿米被这雄浑的叫声吓得一惊，阿珍顺势挡在她面前，看着这高硕轻健的身姿，她竟然觉得格外安心。“别怕，没事的，这东西唤作‘茨木童子’，也叫作‘罗生门之鬼’。”阿米看那妖怪身长数尺，毛发稀疏，面相丑陋，极倒胃口。“这东西看似怪，实则是神，通常不伤人。”阿珍向她普及道。

“嗯，谢谢你。你想与我一同去为王庆生吗？”

“鬼王？……既是姑娘邀请，在下必当前往陪同。”

——贰

传说妖与仙相交的后代生存下来的几率都不高且可以同性异种相配。仙是正派，而妖是邪派，自古正邪不两立便是这个道理。

“殿下，该动身了。”泰极殿上，醉酒笙歌，一派和气景象，象牙舞榻，沉香木屑。锦屏后琴乐声徐徐而起，燕瘦环肥的一众舞姬衣袂相逐，蛾眉巧笑。

“别急嘛唐爷~再陪陪我们嘛~”袅娜纤巧，红衣妩媚的妖姬们缠上唐煜的腰身，阵阵嘤咛，丝丝谄媚。被他唤作‘殿下’的那人，此刻正怡然欣赏着轻灵的舞姿。那人豁然一看，白得惊渗的脸如青溪泄玉，金簪束发，艳若海棠花色，女子也尚且比不得。他言笑晏晏，有着让人着迷的美，似妖似仙，举手投足间便让万物都沉静如寂，不知风水流转。

他是王的长子，妖与仙的结晶，母亲由蔷薇所化，也唤他为薇，百妖称其仙子，故唤作‘薇仙子。薇如梦初醒般的起身，不理唐煜与舞姬，径直离开了泰极殿前往百鬼城。

——叁

“我至今仍不知他的宫殿有多大，参差错落的万千阁楼雅轩里养多少色艺双绝的歌姬。”阿珍向你说道。“你说鬼王？”“嗯。”他忽然哼起小曲儿，曲调哀怨缠绵，颇有无奈之意。一路踏着月光，含着芳心犹卷怯春寒的心意来到了城内。

这所谓的‘死人城’让阿米觉得极为诧异，进入那栋香楼时，仿佛进了妖界仙境。满地珠宝首饰，衣着琉璃的美人纷纷绕柱而舞，明明不闻丝竹声，偌大的城里却不显压抑。“你还是来了…”鬼王笑了笑，褪去繁重的金玉枷锁，心也轻得犹如浮在远山上的云，空灵虚淡。他如梦似呓地轻唤了一声“阿珍——”

原来鬼王和阿珍原是一对令人羡艳的鸳鸯，可一妖一仙，哪怕已有了爱情的结晶，最终也不过是春宵一场梦，焚香尽，杯酒残。这此去经年，城内蔷薇花开如海，却还没来得及观赏。鬼王失了往日的风采，只是灌酒入喉，落魄得不成样子，百鬼城内的繁华不过是表象，所谓的寿宴也只是为了引那人出现。

——肆

薇仙子在七八个下人的前呼后拥中下了阁楼，一路蔷薇花落如雨。“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在草细花软，漫天花雨中，一人吟着诗，也顺带了另一人。

“首座大人，这诗，你作何评价？”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首座弯起眼眸，他的眼睛很亮，朝薇笑时带着暖光的风，“红尘三千，海晏河清，仙子可有想携手此生，岁月长欢的人？”“……曾经有，现在，没了……”他仰头看了许久的月色，才伏身离去，声音在落寞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前尘往事不可追。”

初见时，那个眼角都带笑的女子，撑着把十二骨的纸伞，在骄阳下柳叶如眉，款款走来。那日春夜，仙子行至水中，遇到青旗飘摇的酒家，便系马楼头，踏入酒肆之中，一人饮酒。他酒量不好，饮少辄醉。带着朦胧的醉意，他乘一捧皎洁的月光，白马载着他与女子在东风袅袅的夜中穿行游荡。溪水涧涧，马蹄没在浅浅的水浪中，踏碎一池琼瑶。他趁她衣衫单薄，还起了色心，“登徒子！”女子羞怒道。他伴随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笑着替她挽发，带着丝丝未醒的醉意。

——伍

阿米永远记得薇的指尖生凉，有些颤抖地瞄着她的眉。他看着她，就像是前世夫妻，他的目光是如此柔和，充满了怜爱。仿佛回到那年，蔷薇花开，林青深处出现的那个人，他看自己的眼神柔和似风，清澈如溪。

也罢，思索一番，自己也不过在走鬼王和阿珍的后路而已，仙和妖的结局，注定不会千秋万代，亘古长存。她却依稀在梦里梦到城内四季如春，仙子最喜在日光倾城之际持卷读书，临摹落拓时，笔下的自仿佛能生出春意来，尤其是‘蔷薇’二字。她坐在一旁调笑着喂他吃果子，数着榻上灼灼其华的蔷薇花，岁月静好。

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他们的爱情即便再惊才绝艳也不过流水浮云。星光黯淡，云翳低垂，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座宫殿。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年三生桥美妙的夜色，那个少年闲倚栏杆，湖水倒映出他清朗的身姿。对着夜空中清亮的朗月许诺：“薇的一生，唯有两愿。一愿我鬼城国泰民安，二愿与我的阿米岁月长欢。”

那一刻，她竟觉得他连倒影都这样好看。她思慕他，他亦有着同样百转千回也不可折的深情，像风拂过八千里，不问归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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