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死地悟生（二）【卷三、死地悟生】

“你……你何苦……不是怨念这样深，何至于今天……”落十一低着头，眼中更深浓。

“师……你不用说这些，我从不怨你，也并不曾要害世尊。我霓漫天爱恨还分得清。只恨花千骨一样是做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人人都护着她，连尊上都护着她！”魂魄的丝缕缓缓收拢了，说到最后几句，又如爆竹炸开。

殷红胜血，愈浓愈化不开。花千骨恍见簇簇红花，浸透心魂，开遍前方路途。彼岸之花，火照之路，黯淡了隐隐流水，微茫天际。

道不出是怎样一种感受，如火焰烧尽却透骨而凉，如稠血染遍却洗心而清。凉得没有此世的温度，清得见不出人间之极限。

至凉至清处，红色几近透明，扬起一片雪花。刹那天地尽白，桃花纷纷。

“所有责任，由我承担。我不会让小骨离开，不会让她受伤害。”

冰莹玉净，清空辽远，化入一抹桃花香暖，仙境人间，弥散了界限；融进一缕花开彼岸的忘生忘死，大彻大悟。

这话师父几时说过？

师父分明说过。

彼岸花会唤起往世记忆，她和师父，几世前就相识？

白子画，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头，我可有见过你……

彻悟后执著，无情后深情。生死不归于岑寂，却是不忘！生死，是否也不是那个最初的世界，不是那个最终的世界？众生至此，归于安宁。可她跟从师父，走的却是另一条路，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安宁，历练大起大落，最高的不安中是最高的安宁；修行多苦多难，最深广的不幸里铸造了最无可损毁的幸福。不是此处，不是走向静默的日暮，却是从内至外、纯然无瑕的光明！

惟有悟者可以执著，惟无私者可以深情。她看世人走的路，她却不走，她不放下，她跟随师父，拿起整个天下的责任；她不忘记，她和师父一起，在所有的不幸里创造幸福。

“我不要喝孟婆汤！我宁愿永世做孤魂野鬼，也不要忘了今世的爱和恨！”

这是……是到了奈何桥，霓漫越不过此生。也是不想忘记，不想放下？

可她坚持的是什么？一己爱恨？是以师父教诲，当有更博大的热爱；是以师父悲悯，众生自困一身，得失多患。可是她，她不也是和霓漫天一样，一心只在一人，师父不弃，她就拥有整个天下；师父若弃……师父不会放弃她！师父总喜她善良，她只是希望每个人好，还因此犯错；师父说善良须经打磨，是，她随师父修行，定要堪配师父的道。

可是众生？可是，霓漫天？落到此般境地，也不要重新开始？她是多么爱十一师兄？她又是多么恨她花千骨？这爱这很，就是她在世间的全部心力，却没有人顾惜？她不是最好的，就没有人选择她？那花千骨也不是最好，如何师父……

“你之所取，若不舍你，是为大幸。”冥梵仙的话，在耳边回响。她不能选择这天地至美，虽然她生死不顾，生死不忘；是天地至美选择了她，她生生死死只存一念，感激天地，永志相随。

“漫天，对不起……我若同你赴黄泉，你是否能心安？但来世会……爱上谁，我并不知道。”落十一低声说，这样的低沉里听不出愿望，这样的低沉里藏了多少无望？

但只是无望么？十一师兄还是一心为霓漫天，只是一心希望她安好。为此，不惜一死。霓漫天也不是无人选择！她的付出和受苦，不是无人知晓，无人感动！即便，她没有选择更高的道；即便，她更渴望的爱，没有选择她。

但是众生如此……这也是师父说的残损的世界啊，依旧要热爱这个世界！她一样不够好，如何能去强求他人？确是应该为他人做些什么！可她能做什么？霓漫天最恨就是她。

“你……师父……”霓漫天飘忽的声音也落到了实处，花千骨感到整个大地的疼痛。霓漫天终究唤了声“师父”，十一师兄毕竟担当职责，至死不悔，可堪慰藉了。但霓漫天渴望的是爱啊，是十一师兄对糖宝那样的爱！可十一师兄愿为她死，却也不愿爱她。她该是感激，还是更生怨苦？

黄泉路，并非那样安宁。死亡，还不是一切的解答。

“二位稍安勿动，请听在下一言。”

谁能在黄泉路上，款笑从容，像是去老友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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