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娲娘娘开启补天大阵那天,天宫仍是天朗气清。东华帝君和白滚滚打算早些出门,毕竟白滚滚逃出的那处鳖足距九重天路程还是挺远的。天有四极,东西南北,白滚滚逃出的正是天之南极。
临出门,东华在书房处捡出些东西揣在袖中,滚滚眨巴眼睛,眼神询问:拿的什么?东华微微一笑,手中幻化出一把白色骨质镣铐,滚滚大惊失色:“我又不跑!拿这个干什么?”
那镣铐不是别的,名叫捆龙索。是由上古时代龙族的祖宗龙脊骨所制,也就是如今天君的祖宗,那时龙族出了一个魔化的恶龙,又正值神魔大战之际,东华,墨渊等神族集中在前线鏖战,无暇顾及后方,眼看那条恶龙就要在神族后方大开杀君,就是如今天君的祖宗抽出自己的脊柱炼化出捆龙索,以自杀的方式制服那条恶龙。在东华帝君让出天地共主时,那时的天君便把龙族圣物捆龙索献给东华帝君。
捆龙索有白滚滚半个腰粗,白骨森森,尤其瘆人。也勿怪滚滚吃惊,被这个捆上,大约连一半的法力都使不出来。
东华笑道:“先带上吧,到地方再摘下来,他们都怕你。”他们指的是今天聚集在太晨宫店门前天宫里所有的上神们。墨渊和夜华也在。
滚滚苦着脸不愿意带,东华开口哄他:“乖,带上我就背你。”
一霎那,滚滚喜出望外,脸上像是点亮一般生动。他这个爹讲究仪态,从来没有背过他!
滚滚这才同意。果然带上捆龙索,白滚滚半个身子都无法顺利挪动,他试着提出一点仙力,那仙力被死死阻滞在周身,根本无法送出体外,术法也难以调动。
东华信守诺言,果真背起滚滚走出太晨宫,滚滚在他背上乐淘淘晃着脚。重霖仙官领着太晨宫一众宫侍和文官属将跪送东华和滚滚,重霖高声喊道:“恭送帝君和公子。”声音里夹杂着的哀戚,重霖叩首,眼泪顺着睫毛砸在地上,那是太晨宫的公子啊,今日却是去送死!
东华背着滚滚出得门去,看天君并一群上神面色沉重,东华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弄得好像今天你们的孩子被送进撑天柱子里!
天君领一众上神行礼,东华看也未看,径直绕过众仙准备驾云头出发。
夜华君家的团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猛然拉住滚滚架在臂弯侧乱晃的脚踝,东华察觉到转身看他,夜华君眼明手快,快步走上来打算带走团子,团子不依,只望着滚滚嘴巴剧烈地张合,说道:“你跑!你快跑啊!”,但仿佛是哑巴一样发不出一丝声响。
滚滚也看着团子,笑道:“团子舅舅,我走了,等不及你登上天君宝座了,我同重霖交代过了,我搜集的那些好玩意儿都给你,算是提前贺你登临宝座。”
团子眼里包了一眶眼泪,盛不住便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用口型说:“我不要,我想你活着。”
夜华君走上前对着团子施一个昏睡咒,团子瞪大眼睛,终是抵不过,软软倒在夜华君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痕。夜华君将团子交给近侍天枢神君带回洗梧宫。
滚滚悄声对东华说:“团子舅舅是个特别好的朋友,以后也会是个好天君,对不对?”
“嗯。”
“那你以后多照看他些,记得吧?”滚滚交代道。
东华点头应下。
一众人熙熙攘攘驾上云头跟随帝君而去,忽听下方一声撕裂的喊声,是连宋殿下的红颜知己成玉,成玉是个上仙,没有资格去观摩补天大阵。
成玉声嘶力竭地喊道:“帝君!你若背着凤九杀了她的孩子,她一定恨死你!帝君!”
云头上的众上神转瞬间便不见了,也不知带头的东华帝君听到没有。
成玉满脸眼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连日来,她被连宋困在结界里,今天好容易逃出来连滚滚的面也没见着。连宋说白滚滚救不了,那撑天柱子不是谁都能撑起来的,这天上地下哪有第二块陨铁去炼化?连宋生怕成玉在天宫扎眼闹事,再说她一介小仙能管得了什么呢,就把成玉困在结界里。
滚滚耳朵尖,他听到成玉的哭喊,他附在东华耳边说:“我给小九留了书信,她看了信应该不会太迁怒于你。”
东华苦笑,你死了她只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东华并一众上神到达天之南极,远远便望见那巨型鳖足耸天入地立着,其雄伟巍峨之气魄无法比拟。鳖足上顶着奔腾咆哮的天河水,那水里夹杂着浓稠的戾气,哪怕有一滴落在人间就将生灵涂炭。九重天上的诛仙台下也困着当年来不及收拢的天河水,神仙跳下去,修为但凡弱一些连仙体都能被戾气融化成一捧血水。想想当年夜华追寻素素跳下诛仙台的下场吧。
一众上神,即便是东华和墨渊也从未到过鳖足撑天的地方,皆因这地方戾气灼人,来这里基本上等同于找死。那些上神中除开墨渊和夜华都无法近距离走近鳖足周围,他们停留在距鳖足百丈之处,即便是这样,这帮上神有的也已经头冒虚汗,抑不住喉头恶心之意。
只能由东华帝君将白滚滚送至靠近鳖足的地方,东华停在距鳖足二三十丈处,再往前连他也无法靠近了。
一众上神目送东华帝君背着儿子走向鳖足,几十万年修炼出来的平和心气也有些沉不住。帝君他背负四海八荒的太平重担,却护不住自己的孩子,这些上神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别无他法。若是只牺牲一人便可换得太平,那牺牲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他们都不是推辞,因为这就是神明的使命啊。受人供奉,便要在位谋事。
墨渊和夜华脸上现出少有的哀戚之色。墨渊知东华甚深,东华不似他,一出生便有父神母神照看,他们这些上古神袛,未结仙侣的哪个不是心藏悲凉,而东华帝君犹甚,三十多万年来不恋权势,没有兄弟姐妹,心腹爱将全部遣散,也不养徒弟,对世间毫无眷恋,这两万多年来心里住进凤九和滚滚母子二人,刚有些人伦之乐,如今却要亲手送儿子去死,可悲可叹……墨渊不忍卒视,只得负手背立。夜华君是养过孩子的人,平日团子头疼脑热还要焦心几日,莫说孩子要在自己面前死去,这是天下最断人心肠的事了。
人身蛇尾的女娲娘娘已等候多时了。她立在离鳖足最近的地方,约有十几丈,补天大阵的阵基已铸好,只等东华到来。
女娲娘娘周身被一层护身金光包裹着,戾气不能近身半寸。
东华站定与女娲对视一眼,示意可以开始。女娲娘娘也不多话,挥手间以补天大阵六面阵基为底,一层层注入法力,那阵基上肉眼可见生出垒垒水晶砖,看似实体却有波纹流动,天地间蓦然卷起狂风,涌向阵中。
穹顶上的天河水若有所感,被女娲娘娘的补天大阵所激怒,瞬间翻腾搅动起来,发出轰天震响,震得人胸腔炸裂,似乎要把心吐出来。女娲娘娘手下不停,狂风卷来的砂石都被吸纳入阵中,与法术筑起的水晶砖层叠交叉往上垒起,逐渐现出一座塔的模样。她是借用天地之力开启补天大阵,众上神大开眼界。
白滚滚原本满不在乎的脸上终于生出些恐惧,他身子瑟瑟发抖,声音也在颤抖:“爹,我怕。”怎能不怕啊?那鳖足内的戾气可比现外足外的戾气浓厚百倍,戾气袭骨,宛如千万根钢针往骨头里扎,痛起来能让人失去理智。如今在鳖足下,那几十万年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滚滚面无血色,小小的身子被巨大的捆龙索缠成一团,在顶天立地的鳖足下显得尤其渺小可怜。
东华此时却露出一点笑意,安慰道:“乖,不怕,一会儿就好。”
滚滚眼里噙着泪滴,不敢落下,仰头望着他爹,轻不可察地点点头。如果你想让我去做我就去。
东华见补天大阵将成,突然暴起,飞身入空中。
众上神正被狂风吹得无法站立,东倒西歪,纷纷筑起护体仙障抵挡。此时见东华帝君悬在半空中,不知帝君要做何事,而补天大阵只女娲娘娘一人会用。
正在众上神疑惑之际。东华用传音秘术对众上神开口,有了传音秘术,众上神即便离东华帝君甚远,但耳边声音却似帝君在侧。
“众仙听令。”说着,东华拿出一块黑色令牌,用父神亲手所种的乌檀木所制,通体乌黑,只在令牌边缘隐隐透出些红。这是东华帝君任天地共主时,父神送给他的令牌。
天君、墨渊、夜华等一众人见到东华手中所持之物,纷纷跪地,心中惊疑:东华帝君要做什么?
父神给东华的令牌,是为了给当年做天地共主的东华加持,父神也算东华半个师父,给他这个令牌一为全些师徒情谊,二为震慑四海八荒宵小之辈。
此令牌一出,君令莫有不从,若有不从,必祸及己身。这个令牌是加持了父神的诅咒的。
东华从不屑用此令牌压伏众人,他靠自己也可以平定四海八荒,只不过是老头子给的一份情收下便是。众上神也只有耳闻,并未见东华用过,此番拿出来又是何意?
墨渊虽跪地但眼睛却锁住东华,眼神凝重似墨。东华,你到底要做什么?
众神只听东华帝君道:“我儿滚滚与我父子緣浅,但我不忍我儿死于我身前,所以我欲以己身所有修为及毕生功德填补撑天鳖足,以求换苍生数万年太平和我儿滚滚短暂生息。若数万年后,撑天鳖足有异动,届时再把我儿填补柱中,在此期间,众仙家不得拘捕我儿,不得限制我儿自由。”
天君并众上神耳中惊雷乍起,一时竟无法反应。墨渊怒极,立刻传音给东华,“愚蠢!蠢不可及,即便搭上你毕生的修为和功德,也不过能撑几万年,到底几万年也说不准,有可能是两万年甚至是一万年,只为了区区几万年便搭上所有,你东华什么时候这么蠢过!”
东华毫无愚蠢的自觉,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墨渊,你是没做过爹呀,也是,你这一辈子注定做不了爹了。”墨渊几乎能想象到东华眼中的嘲弄之色,更是怒从心起,但不过片刻那股恼怒便消下去,眼中一片悲凉。
他们这些神袛可以眼睛不眨把自己的命抵出去护卫苍生,但拿自己妻儿的命送出去却是怎么都不舍得。几十万年的孤苦,哪里舍得亲手灭掉命中那一星点温暖?墨渊突然就理解东华的所做所为。也罢,随了他吧。
夜华心头震动,不再啰嗦,俯首道:“帝君舐犊情深,夜华感佩肺腑,愿听从君令。”
天君眼中渗出泪滴,俯首朗声道:“我等愿听从君令。”跪在地上的众上神无不动容,神仙自愿毁去毕生功德就无法归于混沌,如同凡人一般化作幽灵但也无法归入轮回,不过数息便散作云风,彻底消失掉。
东华对众人笑道:“我东华自问护卫苍生从未有过私心,此次便徇私一回,等数万年后,还要劳烦各位。”东华帝君何曾说过这等和软话,众上神听罢,哀泣声渐起。
白滚滚大张着嘴巴,震惊到无复以加,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怪不得他提醒他若众上神聚众拘捕他时不要妄自尊大,怪不得太晨宫他从不关心被装点成什么样,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回去!还有他还骗他带上捆龙索,怕是为了阻拦他闹事!他把什么都想到了,却什么也不说!他就是去送死!
滚滚脑子里所有的细节连成一片,什么都明白了。他胸中闷痛,忍不住尖叫起来“啊!”,无比惊怒哀恸。
东华听到滚滚的哭吼,瞬息移到滚滚面前,微笑着擦去滚滚脸上的泪,怎么也擦不净,索性不擦了。滚滚大声抽泣着,气都喘不上来,只能大张着嘴呼吸,仍是吸不上气只能躬下身体吸气,滚滚觉得是谁把他的心摘走了,他想质问东华,但被涕泪堵住鼻子喉咙,用尽全力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啊啊的哭声。为什么!为什么!
东华扶起滚滚,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道:“儿子,是爹无能,想不出办法给你长久自由,只能给你短短数万年的时间去快活,等数万年后,若还没有替代之法,你便回柱子中,好吗?答应爹。”
滚滚剧烈摇头,撑大双眼,眼里是涛天的恨意。我不!我不!你一走我就要搅翻这天地!我不好过谁也别想活!
东华轻轻吻滚滚的额头,他向来自持,从未对滚滚做过这种亲昵举动。亲完笑看滚滚,“答应爹,好吗?你最听我话,是不是?既然做了神袛就必要守护苍生的,我教过你的是不是?”
滚滚涕泪纷下,脸上满是哀求之色。终于趁哽咽的空隙说:“我不要…”我不要自由,我不要你死!可惜又一轮的眼泪下来将他的话堵回去。
东华最后深情地看一眼滚滚:“儿子,告诉小九我爱她,只是对不住她了。”
东华想起那个对他痴痴念念的姑娘,他这一生唯独对不起她了。眼角滴下一滴热泪,凤九啊,我好想你!
说罢,东华再不做迟疑,站起身走向女娲娘娘已筑好的塔。白滚滚见他要走,拼命往前一扑,嗷呜咬住东华下垂的衣袖不放,眼睛死死盯着东华,东华脚步不停,那薄薄的布料应声被撕裂。滚滚倒在地上,泪如雨下,张大嘴巴无声哭泣,嘴里那块墨紫色的布料倏忽间被风吹走,在半空中盘旋。
在泪眼朦胧中,滚滚觉得东华的背影像一座黛紫色的山峰,可是他的山要没了……
此刻凤九在青丘正在整理滚滚的衣物,他长得快,很多衣服没穿几次就不合适了。
箱子里另放一堆是东华的衣物。东华总穿些紫色的衣物,但凤九觉得东华穿深蓝色的衣袍更好看,月白色也不错。所以紫色,深蓝色,月白色各做了几套。虽说这些衣服天宫有织女们准备,但新婚之际,凤九想让东华穿她做的衣物。
凤九兴致高昂摆弄着,白浅坐在她旁边闲磕瓜子。她来青丘也有半个月了吧,也不见夜华在忙些什么。青丘到九重天并不麻烦,但婚后被宠爱惯的女人总是生出些莫名的矫情,白浅也是这样,打定主意,夜华不来接她便不回去。
突然凤九心口抽痛,竟呕出一口血来。白浅惊跳起来:“小九,怎么了?”
凤九捂着心口,只觉得心里一阵又一阵发慌。鬼事神差地往外跑,口中喃喃道:“东华!滚滚!”像是失了心智一般。白浅看情势不对,赶忙跟上去。
凤九果然跑去九重天,一路上众仙娥看见仿佛看见鬼,凤九恍恍惚惚中,并未察觉,只一心奔向太晨宫。跟在后面的白浅却瞧得清楚,但凤九神思迷乱,脚步踉跄,白浅也无暇细想。
到了太晨宫,重霖见到凤九立即跪在地上,双手奉上滚滚的书信,嘴唇颤抖道:“殿下,公子他……”眼含热泪,再也说不下去。
凤九双手哆嗦,打开书信。滚滚在书信中详细说明他自己的来历和他的打算,称一切与他爹无关,是他自愿的。
凤九被书信中内容痛击,霎时脑子都是麻木的,理智告诉她要立刻去找东华和滚滚,但腿怎么就不听使唤,迈不开步子。
白浅喘着气赶到,看到的就是木头人一样的凤九,她连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凤九只盯着她发愣,重霖仙官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白浅心急抢过凤九手中的信,粗略一看,心中大骇,惊呼道:“怎会这样?”
凤九还是跟木头人一样,机械地点头。白浅被眼前的凤九吓住,这是要走小九的命的事啊。
白浅心疼地抱住凤九,“不怕,不怕,小九不怕,姑姑这就带你找他们去。”
凤九这才像被催动的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冷静地吓人,“对,要去找他们的。”说着凤九冲出去,白浅忙跟上。
行至太晨宫门前,成玉拉来一头神兽,对凤九说:“你骑上它,这个快!快去。”
这神兽叫帝江,人面鸟身,背生四翅,扇一次翅膀可飞二十七万里。但它心性高傲,天宫里除了天君谁也不认,成玉用幻莲术误导帝江以为是佛祖亲临,便乐意被驱使。
凤九来不道谢,翻身骑上帝江,白浅身手迅捷,也翻身上去,高声对成玉道谢:“成玉,多谢!”说完,帝江扇动起翅膀,带出磅礴气流,便不见了。
成玉心揪在一起,小九你可要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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