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这一场闹剧的结果，水神却始终给不了风神一个满意的交代，当着众人的面，风神一怒之下搬回了临风府，任水神再怎么劝也没用，云渺夹在父母中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识大体的跟水神说给她一些时间，自己会去把娘亲劝回来。

水神看着眼前这个早熟懂事的女儿，心里很是宽心，某些事情看得久了，也下意识当成了理所当然，于是，她在云渺告诉他怀疑伤害锦觅的那个黑衣人出自魔族之后，便一心一意的着手调查锦觅被害一事，临走前，嘱咐她去一趟璇玑宫——天后前不久，在洞庭湖处死了润玉的生母，如今锦觅自身难保，便想由她去探望一下那位夜神姐夫。

水神看见云渺听他讲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怔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目光复杂的望向他，问道：“爹爹既是早知道夜神殿下是簌离仙上所出，当年都能冒险替她寻一安身之所，为何如今却不能救她一命呢？”

水神叹道：“为父又何尝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千百年过去，这天界的时局早已动荡不堪，焉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云渺垂眸，万千情绪掩盖在纤长的睫羽之下，似乎是半玩笑半认真道：“爹爹这是老了啊。”

既然如此，有些事，就不再需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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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渺来到璇玑宫时，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寂静无人的院外狂风不止，一庭院的枝叶都随之而舞，宫殿之上暮云低垂，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那是应龙竭力隐忍克制的哭泣。

云渺纤长的身姿推开了璇玑宫的大门，走至寝殿之时才找到那个蜷缩在床脚低声呜咽的白衣少年，润玉完美的侧脸织出的光影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恍然勾勒出让她心底闷痛的迷障。

润玉看见她，踉跄几步，膝盖一软就往前倒了下去，云渺连忙扑上去，用自己细弱的胳膊将他揽住，他全身的力量都落到她身上，她就像他溺水后最后的一根浮木，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感觉到一阵温热，就见他眼中的泪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渺渺，”他的声音飘飘荡荡的，“我娘亲死了……”

她扶着他坐下，将他此时的脆弱全都揽入怀中，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了，对不起润玉，我来晚了。”

他看着夜明珠，她看着他，一样的一言不发，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是不需要声音的，有着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贫瘠。

当命运成为不可抗力的灾难时，当高高在上的威压让你直不起腰时，是要苟延残喘还是选择绝地反击，昂首天地？

这被世人赞颂的天界，到底容不下太干净的存在。

俩人相拥着许久许久，到了最后，润玉才终于愿将满腹的痛楚向她倾诉。

他说他自小被娘亲藏匿最最幽暗的太湖深处，一度以为是一条长相怪异的鲤鱼，因此从来没有任何朋友。

他说他受尽欺侮之时的一次反抗，却让娘亲亲手割了他的龙角，剜了他的龙鳞，后来衍生为他自己动手的恨意，他始终不明白娘亲为何要那样折磨自己。

他说他以为是自己的存在让娘亲痛苦的根源，所以当年才会那么天真的吞了天后给他的浮梦丹来到天界，一念之差，却导致母子生生分别了几千年。

他说他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娘亲，也回想起了自己缺失的记忆，但还未来得及尽孝，便被天后彻底抹杀了心中那点卑微的心愿。

说道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在她怀里不断隐忍着蜷缩，痛到极致的克制反而适得其反，那让他自卑可怖的真身在情绪激荡下渐渐显露了出来，玲珑剔透的龙角，浩瀚灵光的龙尾，以及那照亮满屋星辉的，光闪晶亮的龙鳞。

润玉惨白了一张脸，想起云渺不许他在她面前显出真身的话，灵力运转间，竟是要强迫着克制自身的痛苦。

女子纤长五指，穿过他的指间，扣住，轻轻晃了晃。

云渺在他祈求的眼神中，倾身上前，轻轻吻了吻他额头的龙角，润玉浑身一颤，云渺朝他微笑，嘴角勾起的笑意，轻缓而意重。

她说：“这么漂亮的真身，为何要藏起来？”

她凝神看着他，银丸似的瞳仁里满满全是他的身影，那抹温暖的涟漪透过这个吻早已漾到了他的心尖，驱散了那恐惧的寒冷。

“润玉，你并非一无所有，还有我在你身边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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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云渺一直抱着润玉，等到他累了困了终于在她薄弱的胸膛入睡之后，才放平他的身子让他躺下。

细心的给他盖上被子，关上璇玑宫的大门，炉火纯青的神隐之术，略过一众值夜的天兵，来到了掌管凡人命数的缘机府。

没有惊动已经入睡的缘机仙子，云渺找到了那位天界战神在凡间的命簿，清冷的目光像剑锋上淬的寒光，令人生惧。

听说过吗？

在被世人赞美女人如花的歌颂里，有一种鲜有人知的黑莲花。

徘徊在圣洁和堕落之间，游戏于光明与黑暗的边缘。

她不善良，但不会主动邪恶。

她不热心，但不会率先冷漠。

她是自私的存在。

感受到温暖，她会给予你平等的对待。

可是一旦受了伤，她便会反击，而且罪恶的手一旦伸出去，便不会适可而止。

她鄙视饶恕，拒绝原谅，不肯成全。

她在乎的东西，除了她自己，只有她愿意去守护的人而已。

命簿的改动让轮盘产生诡异的转动，片刻之后，一切终归平静。

在凡间客栈的某日，那个任性妄为的自己一把推开满怀愧意的少年，不允许自己脆弱的模样让他瞧了去。

于是他便一直挪着距离，靠近与尊重的，选择在她触手可及、侧目可见的位置。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那个时候才真正动心的，但她始终记得半夜醒来时，看见为守护她一宿未睡的那个人，离她不远的距离，却一直保持着那上半夜的包容与耐心。

云渺伸手，幻化出润玉赠予她的龙之逆鳞。

我不能选择替你承受痛苦，但也不允许别人摧毁你的坚强。

除此之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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