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幕·完美篇》4、无邪时光

红日西坠，在夕阳的余晖中，整片石村都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彩，远处猿啼虎啸，而村中大片的石屋却宛如远古神庙般神圣、祥宁。这似乎又是一个平凡的莽荒傍晚。

然而，这一日，终是同往常不同。

碧玉般青翠的柳枝下，那一道数十年来日日端坐的女子周身忽然晕染着温润莹白的神异仙光，将她整个人缭绕，看起来出尘脱俗，宛若一尊超然于世的无上仙灵，一股至尊至贵的高渺气机一闪即逝，却令人完全无法忽略，石村众人俱都敬慕地望着祭灵下的那道身影。

宸音睁开眼睛，感知着一片通畅开阔再无半点封禁桎梏的身体，精致的脸庞不由得流露出一抹轻快愉悦的笑容。

“数十年才竟全功，真是不容易啊！”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受困于当世法则链条的憋闷，以及磨灭神链的枯燥，宸音几乎忍不住发出一声辛酸的叹息。好在这种争斗不是完全没有意义，起码她对当世大道法则的理解在常年的对峙与争斗中变得越发深刻直白。

这时，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幼童蹦蹦跳跳地扑进她怀里。

“娘娘，你刚才好美啊！”小家伙一脸赞叹，白嫩嫩的小手比比划划，“全身都在发光，感觉像神灵一样！”

宸音搂他在怀里，笑靥如花，伸手捏了捏他嫩生生的小脸蛋，逗弄道：“娘娘我平时难道就不美吗？”

“当然不是的！”小不点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道，“我家娘娘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啦！什么时候都是！”尤其是对他露出笑容时，直让他心里甜甜的，暖暖的，他最喜欢笑着的娘娘了！

“嘴甜的小家伙！”宸音笑吟吟地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静修了一天，一直没空照看你，那昊儿你有没有好好完成今天的功课啊？”

“有的，有的！”小不点兴奋地跃动着身子，“我有好好练习娘娘给我的‘锻体术’，也有认真看过骨书符文，村长爷爷可以证明哦！”

“昊儿好乖！”宸音揉了揉小家伙的小脑袋。

“那……昊儿可以跟娘娘求一份奖励吗？”小不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活泼又可爱。

“嗯？可以啊！昊儿想要什么奖励？又是兽奶吗？”

宸音轻轻挑眉，眉眼间风华流转。虽然已经快四岁了，但是小家伙依然对兽奶情有独钟，至今也不曾断掉这个习惯，而宸音也不介意宠着他。小孩子嘛，每天一杯早餐奶难道很奇怪吗？

“要兽奶，要一大杯！”小不点立刻回道，顿了一下，又道，“昊儿还想要一个亲亲！”

这般说着，小家伙有些脸红，却还是坚持仰头看着她，眼里是满溢的期待和濡慕——白日里他看到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妹妹得了母亲疼爱的亲吻，令他很是羡慕，只因他的记忆里从不曾有过母亲的存在，更逞论亲吻于他……但是他有娘娘，他想知道被喜欢的娘娘亲亲的感觉。

宸音被他看得心头一软，眸光越发柔和，她唇角一弯，音色温婉：“好啊！”

一个轻柔的亲吻落在小家伙的眉心，温温软软，浅浅淡淡，却让小不点笑容迅速扩大，连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呵呵傻笑着，看起来呆呆的，一点也没有素日里的机灵劲儿。

站在村头等待狩猎队归来的伯娘婶子和小伙伴不曾错过小不点和宸音这一番互动，纷纷出言笑着打趣“要亲亲”的小不点。

小家伙羞恼地怼了几句，却是一个人扛不住那么多张嘴的“攻势”，最后一个转身，将羞得红彤彤的小脸埋进宸音的怀里，拒绝理会那些逗弄他的“坏人”，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不一会儿，外出狩猎的队伍归来了。只见数十人出现在地平线上，被夕阳在地上拉扯出长长的影迹，而身体的轮廓则被晚霞镶上了道道金边，显得无比高大雄健，几乎每个人都拖着一头巨大的猛兽，体形庞大的龙角象、状若牛的独足夔兽、水桶粗细并生有双翼的飞蟒、通体赤红头火犀、血脉不纯的貔貅……一行人俱都满载而归。

“回来了！”

“阿爸他们平安回来了！”

“这么多猎物……又是一次大丰收呢！”

早已等待多时的一群妇孺一阵欢呼。虽然最近数十年来随着村民实力的壮大，外出狩猎的收获越来越多，伤亡也越来越少，但是莽荒山脉的危险从来都是不容低估的，留守村中的老幼自是免不了担心。如今狩猎队满载而归，族人全都满心欢喜，石村中充满了孩子的嬉笑声，一片喜悦的气氛。

小不点石昊也从宸音的怀里跑开，凑到人群中去，和小伙伴们一起叫嚷笑闹，分享狩猎队的叔伯带回来的各种美味的野果。

良久之后，族长石云峰带领众人走向柳木，抬着数十具兽尸放置在祭台上。祭台以巨石砌成，很开阔，紧邻折断的老柳树而建，此时上面堆积满了猛兽，如同一座小山。兽血染红了巨石台，沿着石面上的刻图而淌，红艳艳，加之巨兽粗长的兽毛、寒光闪烁的鳞片以及狰狞的巨角等，触目惊心，一种惨烈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

在老族长的带领下，石村的男女老少一起祷告，请求柳木庇护，这是一场严肃的祭祀过程，而这也是一种惯例，每次狩猎回来都要进行。

只是柳神一直不曾触碰过这些祭品，因为只这种级别的凶兽于柳神而言实在是过于低级，基本不会有什么作用。

不过村民们却依然坚持每逢狩猎归来奉上祭品，哪怕保护他们的祭灵半点都不曾动用——献祭与庇护本就是村民和祭灵之间最朴素的联系，没有任何族群会违背它！

祭祀结束后，村民便开始搬动猛兽尸体，银刀霍霍，切割巨兽，不时发出铿锵声，火星四溅，一件件宝药珍材被他们一一收割：火犀犀角中的真血是极佳的血补大药，龙角象的角是难得的补骨宝药、夔兽独腿的筋也很是坚韧……这些宝药皆是被族老拿走处理，作为培养村民的资源。剩下的猎物则是被家家户户轮流分配，村中很快升起袅袅炊烟，没多久浓浓的肉香也扩散开来，引人食欲如潮，阵阵欢笑声传来，整个村子一片喜庆。

夜晚，篝火跳动，村中的一块空地上摆放了八个大铜鼎，下面烈火熊熊，鼎内的水沸腾，几名族老向里面扔下一株株药草，还有尺许长的蜈蚣、拳头大的蜘蛛等，让原本非常清的水变得黑乎乎，跟墨汁似的，很是吓人。

随后，又有族人取来数十个陶罐，被族老小心翼翼的打开，将里面的殷红液体倒入鼎中。这是自那些被猎杀的凶兽体内取出来的少许真血，非常珍贵，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用，都能增强体质。加之村人们掌握有几张古方，配合上一些药草等，真血效果会更佳。

当火熄灭，水温稍降后，惨叫与“噗通”声传来，几十个孩子一批一批地被扔进去，他们呲牙咧嘴，手抓脚蹬，不断挣扎着往外跑，结果又都被按了回去，惨叫连连。

小不点也没能逃掉，而且因为体质特殊被特殊照顾，被单独扔进一口黑鼎中，里面只加了一点清水，其他都是凶兽真血、碎骨等。

药浴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群孩子被泡得像是红皮猴子，一个个惨兮兮的，彼此相顾，泪水哗哗地，直到药浴结束后才解脱。

小不点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自出生便被宸音以各种珍稀灵粹滋养身体，这种普通药浴能给他带来的益处十分有限，反而因为泡得无聊打起瞌睡来，身子歪歪扭扭。于是药浴结束后宸音无语又好笑地将他抱进怀里，在一阵咿呀呓语中把人带回石屋休息。

次日清晨，石村中一阵鸡飞狗跳，安然沉睡一晚的孩子们都被家长逼着去搬大石、扛铜鼎，适应药浴后有所进益的体质和力道，一个个叫苦连连，却也都老老实实地锻炼自己。

小不点活动完身体，便颠颠地跑到宸音身边，乖乖巧巧地跟她学习基础符文骨术。小家伙天赋惊人，悟性高绝，往往一点就透，而且还举一反三，进展堪称神速，令宸音心下为之暗赞不已。

“你为什么还不开始教他修行呢？”柳神清泠的声音传入宸音耳边，带着淡淡的不解，“便是普通家族的孩子三岁多也该开始修炼了，你明明很喜欢这个孩子，为何放任他不管？”

“就是因为心中喜欢，我才舍不得他太早踏足正式修行。”宸音唇边的浅笑带着沉默的无奈，“就让他好好过一段单纯快乐的童年吧，毕竟……”

这个孩子，天资万古无双，为修道而生，为应劫而至，一生中极致辉煌，造就无尽传说。

然而此时此刻，他还只是个单纯活泼的孩子罢了。一旦他开始修行，幼时的记忆便会迅速开启，他的人生也将就此背负起太多不可承受之重，踏入一条再也容不得任何轻慢的道路。

天生至尊，却遭挖骨夺基，重创濒死；一番波折后复得生机，却不得与亲人相伴；一路拼杀，大荒称雄，却是恩怨纠葛，处处危机，举步皆敌；更逢上界神灵收割此域强者，他为保全下界安危拼得油尽灯枯。

待他复活归来，踏天而去，在九天十地奋战拼杀，为了罪血而战，为抵抗异域而战，一路崛起，从天才成长为强者，从人道极巅，到红尘为仙，再一跃而成仙王，接着破入帝境，最后更是成就此界唯二的仙帝。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一次次险死还生，哪怕最终成功地终结了绵延数个纪元的黑暗动乱，依然要独自深入上苍之地，面对不世之敌，自绝归途，独断万古，为故乡的后人留下一方清净之地。

这个孩子的人生，注定比任何人都要艰难沉重，而宸音希望能在最初的岁月里，为他保住一段最纯净美好的回忆，成为他日后无尽的艰辛与疲惫中一缕最温柔的光。

柳神理解不了宸音的未尽之意，不过以祂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她已为这孩子打下相当惊艳的根基，只待开始修行，便会一飞冲天，几年时间的“耽搁”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妨害，对此心下却是有些唏嘘：“你对这孩子真的很上心呢。”

宸音勾唇浅笑。他毕竟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娃，日子久了哪能不上心呢，更何况——

“昊儿本就是个惹人喜欢的孩子。”

一段元神交流就此结束，树下捧着骨书认真学习的孩子不曾感知到此间一切，所以也不知道，他一直视为母亲的女子，望着他的眸光有多么慈和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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