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篇》35、恨恨死别

突来的呼唤让两位老人心头一跳，定睛一看，立时满面激动。

“是小凡！是小凡回来了！”

泪花充斥了双眸，叶父叶母老泪纵横。

叶凡疾行几步，用力拥抱他们，跪倒在二老身前：“爸，妈，儿子回来了！”

两位老人颤抖着扶起他，紧紧地抓着他不松手：“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三人激动得抱头痛哭，叶宸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底带着一分漠然，两分愤懑，三分欣慰，四分悲哀。

一番哭诉之后，叶凡面色陡变——既然父母一切安好，那房子外面的丧葬装扮是为了谁？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的声线颤抖不定：“爸，妈……她呢？”

两位老人面上刚刚升起的欢喜立刻被浓浓的悲伤淹没，叶母呜呜地哭嚎出声，双手激动得捶打着叶凡的胸膛：“你怎么才回来啊……那孩子等了你一辈子，临了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你怎么能忍心回得这么晚啊……”

刹那间，仿佛天崩地裂，叶凡面上血色尽褪，心神一片空白。他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地来到灵堂，只见一具黑色的棺椁安置在堂前，棺椁之中，一个正装打扮的丽人双手交握搭在身前，静静地沉眠。

叶凡木然地望着棺中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二十多年未见，她的姿容依旧那般美好，光滑的肌肤不带冰冷的青白，而是温润的玉色；眼角几道细纹暗示着她年华已逝，花白的发根昭示着她生前的辛劳。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往日里一身温婉端庄的美好气质如今却只会令人心神俱碎。

“宸儿，我回来了。”

叶凡的嘴角僵硬地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伸出双臂，直接将人抱出棺椁，紧紧地拥在怀里。他的手掌轻抚她如玉的脸庞，指尖划过她生了细纹的眼角，摩挲着她染上霜雪的长发。

“想我了吧，我也想你呢！”

清清淡淡又灼热深沉的吻细细密密地轻轻印在她的眉心、脸颊，还有苍白的唇，叶凡的眼里满溢着如水的温柔。

一枚清香四溢的晶莹果子被叶凡送入女子口中，运转神力炼化入体，须臾之间，女子便恍若复归绮年，雪肤花貌，发如鸦羽，清丽绝尘。

“这是带回来给你的礼物……你从小便那般漂亮，一定不愿看到自己年华逝去的模样……现在这样就好了……我老婆果然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叶凡痴痴的笑着，双臂拥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条条细细密密的裂缝以他脚下为中心蔓延了出去，看在人眼中，无比惊悚。

“咳、咳——”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晶莹的泪珠接连从眼中滚落，他的声音变得哽咽颤抖：“宸儿，睁开眼，看看我好么……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啊！”

“我历经万难九死一生回到故乡，不是为了亲眼看着你躺在这儿的！”

“我要你活着啊——”

叶宸静静地望着他，看他满目空茫地走进灵堂，看他悲切绝望地拥抱已经逝去的人，看他心神失守，哀毁吐血，刚刚升起的一点怨恨便那么渐渐淡去了。

冷凝漠然的眼底终于有所动容，他转身离开灵堂，半晌后重新走进来，将一册厚厚的笔记送到凄然落泪的叶凡面前：“这是这些年里，母亲闲时写下的随笔，也许你应该看一看。”

——他知道那些文字必然会是对这个男人的重重一击，但那本就是这人该承受的。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母亲半生的愁苦无声地在角落里蒙尘，而那个男人却一无所知。

叶凡的眼睛木然地转了转，怔怔地看着那看起来还算完好却明显有些年月的本子，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轻轻翻开：

“……家里还是老样子，爸妈郁郁寡欢，每个失眠的夜晚都能听到他们轻轻的抽泣……孩子一直在哭闹，只能一直抱在怀里哄着，哄不好时，便只能抱着他一起哭……你不在的日子，乱糟糟的，心里好疼……”

“……小家伙周岁了，活泼伶俐，哄得家中老人满眼都是他，看着渐渐恢复精神的二老，心下总算舒了口气，这便是新的寄托吧……那我自己呢？不如办个基金会吧，只愿这份功德积少成多，遥遥庇护着远方的你。”

“……打算做个古琴教授，带带学生，赚点零钱……投身慈善事业后才发现，钱永远都不够用……总想做多一点善事，多积一分功德，只恐少了半点便护不住你……”

“……今天被爸妈劝着改嫁，心里有些无奈，有些酸涩……我知道他们是心疼我太辛苦……可我不想也不愿啊，这辈子，只做你一人的妻……”

“最近总感觉有些体虚气弱，偷偷到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自己操劳过度，心血受损，要多休息……我就笑笑没管它……生活是要用心的，除了写作和慈善事业，我还有两对老人要照顾，一个幼子要教养，哪里撒得开手呢……”

“恍惚这么多年过去，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了，比我们当年更出色呢……你回来看看他好不好……再不回来，我担心他不在乎你了……明明小时候还对你很是憧憬维护，后来便渐渐地都不肯提起你了……”

“……心痛如绞……为自己操了一辈子心的父母离去了……为什么不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只想对他们再好一点……”

“……病退了，要静养；可惜身静心不静，满脑子都是你，也不知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越是濒临生命的尽头，越是思念心里最惦记的人……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我把爸妈和孩子都照看得很好，没有辜负你半生的情意和爱护……”

“叶凡，我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啊——”

叶凡泪流满面，仰天悲吼，恸动天地。

一别二十余载，无尽思念哀愁。他设想过重归故土后可能面对的各种黯然神伤的终局，然而从来都没有哪一种比现实更加令他震惊意外与痛苦绝望——他最爱的人，透支生命耗尽心血为他保住了他担忧挂念的家人，自己却永远地离开了他……仅仅差了一天啊，一步之差，他便只能拥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痛哭失声，此前数十年里所有努力都在岁月的流逝中化作了虚无，任他什么修行、斩道、圣体、无敌，全都挽不回他最爱的人……

他终于明白当年神王姜太虚何以怀抱着爱人彩云仙子的遗体一日白头，那当真是人心所难以承受的绝望与悲哀。

恨欲狂，悲吼直入云霄，震散了空中流散的云朵，惊动了城市中的所有人，如海水倒倾，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无尽的哀恸凄怆中，天地皆颤，一片混乱。

巨大的动静直接将叶宸惊动，即使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他依旧震惊于这位归来的父亲体内蕴含的伟力。

然而此时的叶凡毫无强者的恢弘伟岸，他只是呆坐在地，痴痴地抱着毫无生机的妻子，眸中一片空洞。

叶宸看着他失魂落魄死气沉沉的模样，闭了闭眼，转身离开灵堂，将这一方空间留给这一双生离死别的夫妻，走到院子里，呆呆地凝望着万里无云的蔚蓝高天。

时间恍惚就过了一日一夜，又到了朝阳初升的时刻，叶凡终于走出了灵堂，怀里依旧紧紧拥着他最爱的女子，他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只有眼底仍然翻滚着哀伤。

叶宸看着他将母亲的遗体抱出灵堂，眼中划过一抹怒色：“我以为，你不该如此打扰母亲的安宁。”

——人都已经没了，抱着尸体哀悼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凭白扰了她身后的清静。

叶凡没有忽视亲子眼底淡淡的怒意和对他的一丝排斥，对此他表示理解——一个从不曾在他生命里出现的父亲能代表什么呢？最多只是一份没有感情基础宛若空中楼阁的憧憬罢了，更何况他亏欠他们母子太多！尤其是他归来之际阴差阳错地失去了最后与她相见的机会，连他自己都满腔悔恨，这个孩子愤而迁怒于他又有什么不能理解……

所以他只是温和地看着那张与自己八分肖似的俊秀脸庞，轻声回道：“不是打扰，而是……或许还有希望。”

叶宸豁然动容：“你说什么？”

他的眸光宛若利剑，直直地刺向语出惊人的男人。

叶凡定定地回望他，语音轻柔，却带着一缕奇异的坚定：“我是说，你的母亲出身来历神秘不凡，或有一线渺茫不定的复生之机。”

叶宸眸光大炽，急急追问道：“这是真的吗？”

“我无法确认。”叶凡此时却是摇了摇头，“你母亲身上笼罩的迷雾太浓，我追寻多年也不曾看分明。但若是我那个一直游移不定的猜测不曾有错，那她终有一日会苏醒归来。”

“那我们该怎么做？”

叶宸的脸色已是一片郑重，亲眼见证了这位父亲身居的神异伟力，他不会怀疑对方会以自己最爱的人玩笑。

“等。”

叶凡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满眼温柔，“她等了我那么多年，这一次，换我来等她好了。”

“无论多久，我都守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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