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篇》15、化凡路

时间一天天过去，两人店铺里的货物渐渐多了起来。调香橱架上多出诸如线香、环香、香丸、香篆等各种品类，清心、养身效用不一；墙边货架上摆着一排排活灵活现的木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种动作均有，全是王林记忆中的故人。

不过开业月余以来，店铺尚没有一个客人光临，但没有人介意。如同凡人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王林已然彻底沉浸在雕刻中。慢慢地，不仅仅是人，王林的木雕选择的形象已经扩散到游历中见识过的灵兽异类中。

这一日，王林正在雕刻一条蛟龙，一丝丝洪荒之气流露出来，其中韵味足以令元婴修士动容。店中燃着一味“明镜止水”，取之“心如明镜，不可以尘之也；又如止水，不可以波之也”。香气笼罩之地，直教人心体澄彻，意气平和。

忽然，一阵风铃声传来，店门被人推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探进身来。

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他愣了一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惊讶道：“叔叔，你的店好香啊！”

很快少年的视线就被四周的木雕吸引住了，“这些都是叔叔雕刻的吗？真漂亮，能给我一个么？”

王林哑然一笑，顺手从架子上拿起一件送给小家伙。

少年欢呼着接过木雕，珍惜地拿在手中，欢快地道：“谢谢叔叔，我是对面铁具铺子的，再见。”

说着，他快步跑出店铺，高声喊道：“爹，娘，你们快看，这是叔叔给我的。”

听到动静的宸音从后堂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王林与少年一家三口含笑闲话。

“我家姓曾，就住对面。”那家男主人豪爽笑道，“小哥新来，若不嫌弃，过来吃口饭吧。我这里有自酿的果子酒，比那些酒楼的好多了。”

看到后堂走出一个姿容秀丽的布衣女子——那是宸音掩了真容后对外幻化出的模样——男人微愣，笑容里多出些许不好意思，又补充道，“这位是弟妹吧，不妨跟着小哥一起过来坐坐，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异样的寂静。

男人的面上闪过一道尴尬与羞赧，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正要换个话题，宸音微笑着开口：“好，那就麻烦大哥和嫂子了。”

男人连连摆手：“说什么麻烦，都是邻居！”

宸音笑而不语，只笑吟吟地看着王林。

王林内心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有无措，有欢喜，有些茫然无着，还有多年心事落定的不真实感，却都在宸音的笑意里沉淀下来，只余满心的温柔。

并不算大的铁具铺子内，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有几个家常小菜，桌边坐着四大一小。

曾家算是祖传的铁匠之家，如今已是第五代了。生意做得不大，仅仅只有面前这个铁具铺子罢了，却是温饱有余，生活还算顺遂。男主人是个爽朗性子，热情地招呼着王林用菜，不时给他劝酒；女主人是一位年纪不大的慈祥妇人，性子看起来颇为温和，她柔声地与宸音闲话，不时地照顾身边的孩子。

诸般细节，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孩子乖巧，夫妻恩爱。

餐罢告别，王林提着一壶男主人赠送的果酒，与宸音一起横穿街道回到店铺里。

“你今晚很开心呢！”

各自回房前，宸音忽然抬头笑望王林道。

王林眨了眨熠熠生辉的星眸，似有满满的星光流淌：“我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感受到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样……”感知着他越加平和的心境，宸音的眉眼间流散一抹叹息般的笑：“……很好！”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初踏修行之路的她有过一段避世隐居的日子，浸染着红尘烟火的气息；那时候，她身边也有一个从山村里走出的淳朴青年……同样历尽世情沧桑，岁月流转，久远记忆里那个青年珍藏着一颗凡心，只愿做回最初最平凡的自己；而眼前之人选择凝练出一颗道心，身立大地，心望高天……两种道路，无所谓好坏，所求不同罢了。

转过身去，宸音就要推门而入，身后传来王林微显紧促的呼唤：

“宸儿！”

“嗯？”

宸音没有回头，推开房门的手却已顿住——同游百余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她的名唤得如此亲密！

“傍晚时邻居那句称呼，你既然选择默认……”青年望着她仙袅的背影，温和却清晰地缓缓道，“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从今往后，你已正式认可……我们将会是彼此相伴一生之人？”

许是淡淡的酒意微醺了心儿，那人看过来的眸光格外地温柔醉人，宸音感知着那令人心颤的情意，心口一热，唇角无声勾起：“我可以不认可吗？”

青年在她背后紧紧攥拳，低沉道：“我不接受，宸儿。”

“如此……”宸音唇边笑意烂漫，“……便允你这般唤我吧！”

话音未落，她已推门而入，独留青年一人立于门外。

对着门板的王林眼神带着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又清明起来，丝丝缕缕的欢喜从眼底骤然升起，嘴角是压不下的笑容。

“宸儿……”

如水的月色里，青年靠在床头，轻呷着掌中的果酒，但觉甘如醴泉，回味无穷。

自从这一日后，王林和宸音的相处，似乎更加默契，也更加温柔了。明明什么都没变，却有莫名让人感动的东西在奇异流转。

对面铁具铺子的少年似是很喜欢这里，几乎每天都会来店中看王林刻木雕，每次来时，都会拿着一壶果子酒。王林喝得惯了，竟是逐渐喜欢上了，日日酒不离手。

店铺里的木雕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兽态，王林几乎把他近三百年来所见一切妖兽一一雕刻出来，每一个都凝聚了庞大的灵力，威压不弱于低阶法宝，甚至堪比中阶法宝，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

当然，也有一些诸如上品灵兽、化神修士未能被他完美雕刻出来，却是王林此时境界有限，尚且无法让木头安然承载那一层次的道韵。等他雕出完美作品的时候，大约便意味着他完成了破入化神境的修行。

生活，就如一碗清水，平平淡淡中透彻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王林对于这种没有杀戮争斗的人生，有一种心灵洗涤之感。他忘记了自己修士的身份，忘记了近三百年的艰辛道途，而是真真正正的融入到凡人世界，体会着凡人的苦与甜。

每天清晨，早早起床，吃过早餐，他便打开店门，坐在店中安静地刻一整天木雕，而宸音会在他身边调香；傍晚享用一顿宸音精心准备的晚餐，再陪着她外出闲逛一圈，和街坊邻居打个招呼唠唠闲嗑，等到日落便回去休息。

四周店铺的邻居，渐渐都知道了此店铺换了主人，对于王林和宸音这对性情安静随和的“小夫妻”都大有好感。

日复一日，店铺内渐渐摆满了密密麻麻无数雕刻制品，偶尔逸散出去的熏香也逐渐吸引来客人上门。很多凡人随不辩灵气，却看重木雕的精致逼真，以及熏香的养身功效；也有修士有缘发现了这里，心思灵敏者直接照着店中规矩以凡俗金银购买结单，妄生贪念者则会被宸音收拾一顿丢出去，下次再来他们自会守规矩了。

久而久之，这个熏香和木雕混搭的铺子在这一带倒也略有人气，成了人们口中的奇人奇事。

春去秋来，曰月交替，眼看着年关将临，京都城内，喜气洋洋。为了迎接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次新年，王林被宸音拉着连续好几天狠狠地逛遍了京都集市，买了一大堆年货回家。

除夕之日，天降瑞雪，王林早早地关了店门，和宸音一起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酒足饭饱，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四周店铺俱都亮起灯光，将寒冷黑暗的街道映成一片微暖的昏黄。王林拥着宸音相依坐在热腾腾的火炉旁，胸中是说不出的幸福与满足。此时此刻，他体内的灵力疯狂旋转，渐渐透出体外，与店中木雕蓦然随之升起丝丝灵气和谐共振，越转越快，透出了店铺。

天空下降的雪花，落到店铺房顶时也随之转动，形成一个个旋转的雪花团，向着四周飞速滑开。

许久之后，王林渐渐清醒，架子上却有一小半木雕，啪地一声，碎裂开来，但其上弥漫的灵威，却比之前更重，品质也有所提高。

“更进一步，恭喜！”

轻柔的女声从怀中响起，王林将视线转回到依偎着他的人儿。

对上她温柔如水的眸光，青年眼角眉梢一瞬间俱都流泻出缱绻的情意，唇边平淡的轻语满是锋锐无当的自信：“化神，我王林，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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