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其实，章文清没有怪过马颖。

在机场哭哭啼啼分别的时候，是章文清自己跟张楠说，要他必须照顾好她最好的朋友。

而张楠又是从来不会拒绝章文清的人。

活泼可爱的马颖，温柔体贴的张楠，这一切，其实很自然。

前两年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

他们两个所在的学校不远，但是很少相约，顶多是大时大节的时候慰问几句，或是马颖需要搬宿舍的时候找张楠搭把手。为免争宠，他们还会错开彼此去广州找章文清的时间。

去年年底，马颖的爷爷突然中风。

虽然不久已经出院回家休养，但马颖心情很低落，常常逃课，躲在宿舍哪都不去。章文清只得请张楠去找她。

张楠拒绝过。

章文清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想到日久生情的可能性，傻乎乎地就一个劲儿把张楠往马颖那边推。

她让张楠带马颖去游乐场，告诉他马颖喜欢旋转木马；她让张楠给马颖买指定的那一家草莓冰淇淋，因为那是她的最爱。

张楠每一次都会告诉马颖，“是文清让我来陪你的。＂“是文清叫我买的。＂“是文清跟我说……＂

但是，后来，张楠发现马颖和他一样爱玩LOL，马颖也发现张楠和她一样爱看电影和NBA。他们都喜欢喝哈尔滨啤酒，坐在后海听独立乐队的表演。

当然，张楠也喜欢陪章文清去艺术馆，和她一起看小说。只不过，相比起单方面迁就着章文清，他和马颖之间的相处更轻松、更随意。短短两个月，有些东西悄悄发生了变化。

意识到气氛不对的时候，他们便默契地拉开了距离。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好这个时候，章文清去北京找他们。

马颖说有报告要赶，只在最后一天找章文清。于是其余的日子，章文清都和张楠腻在一起。

和张楠去广州时一样，他们牵着手逛遍每一个景点，有说有笑，所有高兴的、不快的、委屈的、有趣的事情，都孜孜不倦和对方分享。

但是，看到商场里的篮球服、看到超商里的啤酒、看到街头的乐队表演……，张楠会突然沉默几分钟。

晚上，躺在酒店房间里。章文清和之前一样窝在张楠的臂弯里。

明天一天，张楠都要在学校应付口头报告，章文清要自己去找马颖，然后自己去机场。

他们都舍不得睡，用尽一分一秒说着情话。

几天下来，章文清感受到张楠有心事，常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章文清没有追问，只是想用尽方法，让张楠高兴起来。

小夜灯照在张楠脸上，映出了他侧脸的轮廓。他的眉毛很浓，形状很整齐，认真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微微一皱。眼睛小小的，却不影响他明亮的眼神。每次接吻，他的眼睛都会等到嘴唇贴合才轻轻闭上，章文清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的眼睛里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然后，她也会跟着闭上眼睛，陷入温柔的漩涡里。他的鼻子很挺，如果接吻时没有轻轻侧过脸，他们的鼻尖会撞在一起。有时候，他偏偏故意拿鼻尖顶她，把她顶成小猪鼻，然后取笑她是猪丫头。看向他的嘴唇，章文清就忍不住吻上去了。

男孩子很少主动抹润唇膏，张楠也不例外。但是刚刚洗完澡，他的嘴唇被热水冲得湿润温热，比平常更柔软。

之前张楠到广州去找章文清，每次都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他们会热情地接吻、拥抱。只是，章文清太害羞了，张楠尊重她，一直没有进行最后一步。

本来今天也会一样。

就在唇舌交错之间，章文清想起她和马颖很久之前讨论的一个话题，悄悄地自己红了脸。

一吻结束，章文清紧紧盯住这个一直以来竭尽所能照顾她、保护她的人，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宠爱、珍惜，还有章文清逃避已久的情欲。

每一次自己遇到不开心的事，这个人都会想尽方法去保护她、帮助她、逗她开心。这一次，到他有不开心的事了，也是她去逗他开心的时候了。

她伸出双手，捧着张楠的脸，再一次吻上去。这一吻，比上一吻更热情。她渐渐环住张楠的脖子，挺胸将自己贴上去，生涩地在他的身上磨蹭。然后，鼓起勇气，把手放上去。

张楠轻轻抓住她的手，离开她的唇，眼神里情欲未退，但又充满疑惑。

章文清双颊泛红，整个人滚烫，但是想到张楠这几天的沉默，她此刻只想到一个令他快乐的方法。

她咬了咬下唇，害羞地朝他微笑，伸出腿往张楠的大腿内侧轻轻蹭着。然后被抓住的手，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放，再把手重新放回那个今天要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时已半夜，两个人都有点累，却舍不得睡。他们像当年告白的晚上，低声地聊着天，聊了一整个通宵，没完没了地说着情话。

章文清还记得，张楠说：“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对你的。＂语气沉稳而虔诚，眼神里极尽认真，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上章文清的额头，轻轻敲着。“章文清，我爱你。＂一字一敲，把这六个字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或许，也想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章文清，再度羞红了脸。她紧紧拥抱张楠，把自己埋在他的胸膛里，坚定地回了一个“嗯＂。

当时的他们，满怀希望地计划着未来。没想到，最幸福的一剎，在下一刻开始崩坏。

把张楠送回学校，章文清拖着行李去找马颖。

“颖子，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啊……我没事。＂

“不要挂心家里的事了，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嗯……对，都好起来了。＂

“你要是想有人陪，就找张楠吧。他抽得出时间来的，我跟他说过了。＂

“之前……已经麻烦他好久了，不用了啦……＂

章文清和马颖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这次也一样，从见面到去机场的路上，她们不停分享着近况里的所有事情，包括昨天晚上的重大突破。

马颖一下子脸色就青了。

看到章文清一脸幸福，马颖很替她感到高兴，也相信张楠一定会对章文清好的。但是，她心底无可抑制地浮现出一丝心酸，以及心虚。

无论这件事有没有发生，马颖和张楠都不会再踏前一步，所以这件事根本不会对马颖有任何影响，章文清会幸福的。但是，她还是想不起来，以前的她，听到这件事，会跟章文清说什么。

现在的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颖子？＂

“啊？＂

“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比今天早上还要差。＂

“我……我可能有点晕车。＂马颖心虚地低下了头，回避着章文清的目光。

终于到了机场，办好手续还有很充裕的时间，章文清拉着马颖去咖啡厅再聊一会儿。

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她们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一杯柠檬红茶。

“咦？张楠也喜欢喝爱尔兰咖啡，我等会儿尝一口你的，如果好喝我就介绍这家店给他。＂

“啊……好啊。＂再度听到张楠的名字，马颖又心虚起来，端起手边的水就咕噜咕噜喝下去。

“马颖。＂

“嗯？＂

“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有事瞒我，我看出来了。＂

“我……＂

马颖一直回避，章文清还是坚持要问出答案。拖到快要入闸，章文清放了一句狠话：“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马颖叹了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余的咖啡全部喝下，说：“你啊你，就是倔强。＂

她尝试用最轻描淡写的字眼和情绪来坦白，好让章文清能够相信，他们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可能只是马颖单方面的一时错觉，过几天便能烟消云散。

看着章文清微笑的表情，马颖宁愿她破口大骂，或者伤心地哭一场。这个微笑，是武装的微笑，章文清不想让人知道真实情绪的时候，便会戴上这个微笑。

比起放弃和张楠之间的可能性，压抑自己的心情，马颖更心疼章文清。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章文清面前伪装不了，短短的一天也装不了。

马颖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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