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第一眼就惊艳
恰逢开春,窗台上的虞美人初绽了,茎瘦花肥,瓣上漾着艳丽的红。碍眼的只有对面那夜夜笙歌的春居阁——我向来不喜那花柳红粉。前几日同学寻了住处,邀我去那儿跳舞,我断然拒了邀约,正经女子谁会去那场所?
我趴在窗上,瞧着那用珐琅碗盛着的泥土,往上便是悉心呵护的娇嫩花朵。说来也奇,打小便只需清汤寡水的东西,单单爱这鲜艳的虞美人,家母常调笑我,说我“作妖”,我只嗔她,但我心里明白,打心眼儿里爱它,不然哪会养它十载。
电话铃响,将我从翩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急忙跑去,铃声催了五下了,生怕是爹爹在军里打来训诫我的。直至接了我才松口气,是前几日送去洗的洋装好了,教我去取。
于是我便下楼了,拐过了那家面包店,我同店主熟络,常去他那儿喝咖啡,他也同我讲了我从未听闻的故事,讲得最多的便是城中一位奇女子,春居阁的主子,旁人唤她“虞娘子”。我总摆出一副闷闷神色,我想,风月场所的姑娘能有些什么好人。但听多了那些事迹,也暗暗称奇,总归是对那位姑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迈步走进约好的那家店,却堪堪与一人撞个满怀,还未曾抬眼瞧清她的模样,只听地上一声脆响,定眼一看,是支翠玉簪子摔落在地上,断成两截。我暗道不好连忙捡起,放在发颤的手上,向前递去,我比她高些,也不敢抬眼,生怕惊扰了这位姑娘,只能瞧见暗红缎面旗袍,与她涂着寇丹的手夹着的烟杆。不料,却听得脆生的笑传来,旋即手上的断簪便被她攥了去。我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却笑着说“无碍”。这声如沐春风,将我的窘迫散得一干二净。
我有些不知所措,心间似有什么东西破芽而出。
她本想就此离去,可我偏扣了她的腕,急红了脸说要赔她,她摆出幅无奈神色,尤为耐心与我讲:“若你真要赔,三日后的正午便来此处寻我。”说罢便走了,余留淡淡醉人香风,我愣在原处,忆起这股恼人醉意只在爹爹埋在院中树下的酒坛里闻过,今后许久,我仍旧想不明白这股香从哪儿来。我走神了,直到老板拿了洋装出来我才醒神,仓促奔走。
我搜遍家中每个角落,只找到常存放在书架上的那块紫檀,适做支配她的簪子。娘曾叫我取了这块料做个吊坠,我嫌它气味太重拒绝了。此刻摩挲着木头的粗糙质感,又回忆起她带给我的感触,该说风情万种合适呢,还是媚而不妖呢?我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道不寻常。
啊!我还不知晓她的名字。早晓得应该先问了再放她走的。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只能待到下回见面再问了。
我依同学的话找到了那家技艺精湛的工坊,本想请他们加工,但当我即将出门时,余光又瞟到了傲然绽放的虞美人,那一刻,我鬼使神差改了主意——我要亲自做了送她。
在工坊泡了两天后,我懊悔不已,眼瞅原本细嫩的手指覆上了大小的伤痕便有种欲哭无泪的情绪。到我亲自打磨完毕后,不算极美的簪子跃现眼前,那哀矜而喜的感觉上来了。花枝绕身,簪头朵较为抽象的虞美人,原本师傅要我加流苏,我却想着她大抵不爱带坠着东西的簪子。我满心欢喜地将它放入红绸盒子中细心保存,犹胜爱护窗前那株花般爱护它。
在赴约的前一天,我却失眠了。三日间,我脑里不断浮着她的面容,我常读沈从文的书,相信爱情总是一瞬间的事,但我不明白对她究竟是什么,是爱情吗?我想是的。于是我又望着高悬在春居阁上的那轮皎月沉思,人间风月是否真有如我口中那么不堪吗?那本以为摔了簪子会暴跳如雷的极为艳丽的女子,不也不像我想的那样吗?月下的流光将春居阁抛了一番,竟不再显得那么淫靡。此刻我还不知,第二日的见面将成为经年后最难以抛却的记忆。
昨日睡眠不好,早起对镜时对着眼下两圈黑云愁了起来,只得铺上一层脂粉,倒有些欲盖弥彰起来。逼近约定时间,我携盒匆匆出去,早了十分钟到达。
当我再次见她时,正午时分,她准时而到,信步闲庭,这一刻周遭仿佛都寂静了,只要她鞋跟磕地的声音,击打在我的心上,如尺八奏响,音音铮铮。她走到了我身前,手指在眼前虚晃,镯上流转着令人目眩的光。
我红了脸,将红盒呈上,即便是尤为羞臊之时,我仍旧鼓足了勇气问她:“该如何称呼您?”她只笑,接过盒子招了招手,道:“谢谢你的赔礼,若是下次还能遇见,那我再同你说。”语毕,她便转了身离开。
我想去追她,但脚却如同钉了铁钉,动弹不得,她的背影令人望而却步,我只能朝她在的地方大吼:“我叫秦陵阙!”我不知道这时的言行是否是这辈子下的最大的决心,但我知道,若是错过了机会,便可能再也寻不来了。
我未说出口的话其实还有,盒里有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的灵魂这时才知晓该朝谁奔去。”
她会来的。
她该来的。
我以虞美人之名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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