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2）

入了夜，太晨宫不似往日那般亮堂，只有几根烛火摇曳着。

萧衡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却已经醒了，只是静静的不说话，不做声。

身边空无一人。

“嘎吱————”只见墨清离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墨色浓药推门而入。

她慢慢地走近，看着床榻上脸色依旧惨白的萧衡温柔地笑笑：“萧郎醒了啊？”

他说过，人前是王上，人后可称萧郎。

然而这样的君恩，他只给过她一人。

自古薄情帝王家，他亦是如此，却把少得可怜的情分全给了她。

“嗯。”萧衡无力地点点头。

墨清离轻轻地把手中的药放在床边的案上，回头”道：“萧郎感觉可好些了？”

“朕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心情也会舒畅好多。”萧衡看着她温柔似水的眼睛道。

墨清离耳边一抹嫣红，低眉浅笑道：“萧郎，这些天你也累了，喝药吧，快点好起来。”

她从桌上端起凉了几分的药，轻轻舀起一小勺，小心翼翼递到他嘴边。

“咳咳……”却只听得萧衡轻咳几声，墨清离赶忙放下手中的药，关切道：“萧郎冷么？”

萧衡努力笑笑，轻声道：“清离，你去把窗户合上。”

墨清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的确开着两道窗户，深秋夜风也一阵一阵地吹进来。

“嗯。”她轻轻答道。

墨清离将药交给了萧衡，自己轻轻地走到窗户前，将窗户门轻轻掩上。

她再次回道萧衡面前之时，碗中的药已经被他饮尽了。

萧衡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帮她捋了一捋被夜风吹乱的青丝，轻声道：“清离，朕只要看着你，就会觉得无比的心安。”

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柔声道：“那清离便一直陪着萧郎。”

墨清离的长睫微微颤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萧衡分明已经吃了药，却闻不见药味，这是为何。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整碰上他深邃的眼眸，视线慢慢下移，停留在他薄软嘴唇翼上。

她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触到他的唇之时，长睫轻轻颤动，刮得他一阵痒，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地牢。

昙华已经记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半梦半醒之时，总感觉有一双手牢牢地握着自己。

这地牢已是堪比地狱，何况自己还被关在了水牢里面。

她微微上翘的长睫颤抖着，却迟迟睁不开眼，痛苦地挣扎着。

她的下半身一直浸在冰凉污臭的水里，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手脚上皆是沉重的铁链。双腿被牢牢锁住，只要微微一抬腿，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只是那一双在黑暗和潮湿之中久久握着自己，不肯松开的手，她抓得更紧了一些，那是她唯一的热源。

身下全是刺鼻的腐臭味，她只好把头仰得高高的。

只要玉儿能平安出去，那么她现在也是值得的。

她也说过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扶苏送出宫去，如今看来，对他的承诺，只怕要食言了。

可是扶苏那张脸依旧深深地刻画在她的脑海中，还有娘亲，玉儿……

她顿时觉得头痛欲裂，那些画面被撕得粉碎……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一直喃喃重复着：“水……水……”

突然感觉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松来了一只，耳边传来一阵铁链拖拽的声音，异常刺耳，接着喉咙之处一阵腥咸，有温热的东西一直往自己的嘴里送……

“小乞！？”她惊叫一声，瞬间从梦中挣脱出来。

她猛的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那张她熟悉的面庞。

“我这是要死了，才会出现的幻觉吗？”她愣愣地开口道。

目光下移，却看见扶苏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这不是幻觉。

扶苏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扣着自己的手更紧了几分。

昙华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脑中一片空白。

这些都是真的，她确实想见的人就在她的面前，可为什么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比起她能够这样陪着她，她倒是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小乞……你怎么会在这里？”终于，她迟疑道。

扶苏唇齿轻启：“王后找到我，让我带你走。”

“那你答应了？！”昙华有些激动的问道。

“没有。”扶苏摇摇头道。

昙华深深地送了一口气，还好扶苏没有答应，否则又要被扣上什么私通妃嫔，惑乱后宫，畏罪潜逃等云云莫须有的罪名了。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扶苏松开的那只手上，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扶苏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把那只涌着鲜血的手往身后藏了起来。

尽管水牢里面光线暗淡，可那只猩红的手却显得很突兀。

“小乞……你怎么可以？”昙华心中气血翻涌，眼泪眼睛模糊了视线。

闻言，扶苏终于不再闪躲，拽着沉重的铁链向前了几步，轻轻道：“无妨，只是破了手指，不碍事的。”

昙华试着上前去，却发现这铁链早已经牢牢的固定了长度和位置，伸到尽头，也和扶苏始终有有一步之遥。

这个昙伽，她是故意的！

她要紧牙齿，拽了拽脚下的铁链，奈何及腰的污阻力太大，铁链在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依旧牢牢地纹丝不动。

在这么向前都是徒劳，一步之遥，却那样难以逾越……

“小萤，不要动！”扶苏感觉到了水中的动静，立刻出声劝阻。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紧张的神色，不由有些恍惚：“你……你叫我什么？”

他此刻与她被困在这水牢之中，她的痛楚他当然可以感同身受。

他知道，她不能再消耗体力了，接下来的时光，会更加难熬。

她慌乱上前，扶苏又重复了一遍：“小萤，不要乱动。”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那你为什么……”昙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哽咽道。

原来他未曾忘却，原来他一直记得，可为什么他明明认出了自己，还要刻意疏远？

扶苏愣了愣，缓缓开口：“在宫外，你让玉儿给我送的那枚簪子，我就知道是你。”

昙华内心又是一阵狂喜，一阵酸楚。

是啊，像他这样的傻子，所有的痛苦都自己扛，他又怎会认出她，拖累她……

小乞，你知道吗？若那时你能认我，无论天涯海角，人间地狱我都能陪你一起走。

可是如今，终究成了一场泡影……

见扶苏不再说话，她带着浅浅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们大约要死在这里了，可是那又怎样？

至少，上天让我再一次遇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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