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事&沉沦的礼貌

【小事】

“为什么要杀那个女孩？”说这话的记者大概四十来岁，眉宇间的自信与刀刻般的鱼尾纹表明她是一个经验老道的专业人员。她供职于一家著名电视台，主持过很多知名栏目，以宣扬“正义”著称。今天她采访的对象是位于xx监狱的一名杀人犯，这是一个在普通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普通人，至少在他的罪行被揭露前如此，没人认为他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二十五岁左右青年，用带着铐链的手推了推长脸上的黑框眼镜。他盯着这个记者，既不胆怯，也不嚣张，缓缓说道：“因为她说我蠢。”

听到这个答案，记者显然有些惊讶。不过她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理性下来，以平缓的语气问道：“你能从出门开始，完整地叙述下那天发生的事吗？”

他停顿了下，文雅有礼地说道：“如果你愿意听的话。”青年似乎不知如何说起，细长的眉眼紧促起来，想在脑袋里整理出一个完整的逻辑去讲述。

“那天我五点三十五分才前去A家，比往常迟了五分钟出发。路上我加快了速度，依旧在五点五十五分站在了她家门前。”

“A就是那位少女吗？”记者问道。

“嗯。”青年点了点头。

“看来你经常去A家，你和她是朋友？”记者问到。

“不，她是我的学生。准确地说，是我辅导的一名高二学生。”这些信息，记者在采访前都已了解，但她还是希望从青年口中再听一遍，这样缓缓地询问也有助于交流的逐步深入。对她来说这是经验积累而成的职业技巧。

“你辅导她哪门课？”她进而问道。

“语文。”青年的回答很简练。

“语文？现在辅导语文的似乎很少。”

“是的。”

“A的成绩很差吗？”

青年急忙说道，生怕她误会似的：“不不，她的成绩很好，每门都很好，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

记者疑惑地想到，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学生，竟本能地维护她。

“那为什么还要请家教呢？还是语文？”记者问道。

“父母从不认为子女分数更高一些不好。想必你也知道语文分数达到一定界限比其它科目更难提高。”

记者对青年的话表示赞同，示意他继续讲述那天的事。青年回想了一会儿才接上之前的思路，继续以舒缓的语气讲述道：“是她为我打开的门，她的父母今天有事不在家，经常如此。我们寒暄了几句，我便跟她到房间内，准备辅导她。不过说是辅导，我所能做的事其实很少，只是在她遇到难解的问题时和她讨论一下，帮她打开思路，真的考同一张试卷，我不会有她的分数高。”

“你会因比不上一个高中生而‘烦心’吗？”记者问道。

青年难得地笑了一下，但随即如旧，回道：“世界上本来就有人聪明一些，这没什么好烦心的，不过是一个事实而已。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尽管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但也没有那么难，对我来说能成为一个普通的人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说话的神态、语气给人一种朴质的感觉，记者觉得他并没有说谎，除非他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记者问道。

“这次辅导跟以往一样，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之后，她去厨房把饭做好端到了客厅里。”

“你是说晚饭是她做的？”记者有些惊讶。

“是的，因为她的父母这个时间很少在家，而我不会做饭，所以经常是由她来做。”

“那她做的饭怎么样呢？”记者恢复平静，问道。

青年回味了一下，说道：“虽然她做的都比较简单，但是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记者确信青年是挺赞赏少女A的。这使她更加不解，他为何会杀死她呢？

“吃完饭，我帮她洗好碗碟就打算离开。”青年的语气似乎为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

“然后呢？”记者忙问道。

“什么？”青年有些不解。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吗？”

“是的。之后就是开始已经说过的，走时，她说我蠢，我便杀了她。”

记者显然快沉不住气，强压住情绪问道：“你能复述下她的原话吗？”

“当然，她说‘蠢哥哥，明天再见。’”

记者终于忍不住了，站了起来，眼睛中充斥着怒火，厉声指责青年：“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你就杀死了一个花季少女？”记者对青年一通指责，青年未发一声。记者看着这个平静的青年，压抑地问道：“你后悔杀死她吗？”

青年显得很内疚，语调却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起伏，说道：“后悔。”

采访的时间到了，狱警过来带走青年。看着青年的背影，记者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为什么比平常晚五分钟出发？”

“因为在准备勒住她的绳子时，我祈祷了五分钟，希望她今天千万不要再说出那个字，但我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青年举起银色的手铐看了看，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在了闸门之内。

“也许我太过于承认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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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的礼貌】

周身已无力，强撑而起，心力皆有所未逮。似急似缓走到厨台，默然了然仅有半杯泡面。最后一顿应该讲究一些，我备好木筷、汤匙、瓷碗。一壶热水烧好，浇入面中，香味渐渐四沁。将面、汤倒入碗中，右手拿起木筷，左手捏起汤匙，轻轻卷起一缕细面，舀起些许汤汁，送入口中。渐趋无力的我，竟完美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心中有些卑微的惊喜。

半杯面，十五分钟。我将餐具清洗干净、归位。我并不喜好打扫，此时却不同。一切弄好，我在窗前坐下。曾觉得无聊、肮脏的世界，竟也有美好的一面。从此处可以遥望到父母的居所，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回到床上躺下，再起时自己将会如何？不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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