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遇

骑士们姿势各异，轻松散漫地站在门前，互相嬉笑着谈论今天发生的事，但有一位骑士则独自一人站在远处马车的车厢前，不苟言笑，看起来像是融入不了团体的一位，但其他人聊天时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朝他身上瞥过去。

“这位新来的城主大人真狠啊，说起来，”有人感慨道，“居然真敢对兄弟会和独手帮的那群人动手，刚刚在大厅里那些话说得我那叫一个热血澎湃，说什么整顿风气，清扫卫生，重剑出击，坚决坚持冬临城政府的领导，我都要硬了。”

“你只是看着新任城主的身材硬了吧？！”一个骑士毫不留情地戳穿，街头顿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整就整呗，反正就是需要塞多少钱的问题，”一个骑士在笑完之后扶了扶腰间的佩剑，示意说，“这玩意吃不上饭的，只有玩政治的大人物才能口袋饱饱。”

“嘻嘻，咱们待遇也不差啊，”腰间束着钱袋的男人则笑着说，“为了整顿兄弟会，这位城主可是给咱的钱可比年终赏金都多了几倍。”

“给就给了，等抽空咱们再去和兄弟会的那群土老鼠吩咐几句，他们的钱咱们也照样拿！哈哈哈哈哈……”男人在察觉到没人和他一起发笑的时候，自己也悄悄把声音降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摇摇晃晃地如幽灵般出现，忽然撞到了拿着钱袋的骑士身上。

骑士顿时尖叫着把他的脸从自己身上拉开，果不其然，自己这身刚拿到的新制服上面被沾上了贫民的臭气还有污渍，他揪着衣服，愤怒地看向被自己一把拉倒在雪地里的男孩。

“你是谁？”他大声地问。

男孩怯懦地抬起头，在看到男人狰狞的脸以后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只穿了薄薄两层布衣的身子在风雪里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呢喃：“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大人……”

“你这，贫民区的贱种！”男人咬着牙，几乎就要发怒，但他看了一眼在雪里无声站立的那位，最终还是压抑着只骂了句，“赶紧给我滚！贱种，过几天别让我在贫民区看到你！不然第一个就清除你！”

男孩连忙道谢着爬起身子，就在他准备跑起来的时候，一只腿挡在他的面前，轻轻一扫就将这男孩绊倒在雪地里，腿的主人走过来，缓缓躬下身将男孩提起来，对那个被撞到的骑士笑了笑：“喂，巴莱尼，看看你的钱袋。”

“什么？”巴莱尼愣了一下，连忙朝着自己钱袋开始扒拉，在细细地数个一遍以后他大声说道，“操，少了一枚银币！”

他跑过来，迎着男孩惊恐的视线，飞起就是一脚！

男孩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壁上，一枚银币从他的手里悠悠转下，顺着墙面滚了几圈后停在雪地里，硬照着馆内刺眼的光。

“你这贱种，原来是这样啊？”巴莱尼冷笑一声，“要不是维什发现得早，恐怕现在你都跑远了吧？”

诺德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见自己吐出来的不再是白气，而是腥红的血。

眼前再度浮现起那个女孩温和的笑容，他忍不住捂上耳朵，就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躺在风雪尽头，仿佛孤独地蜷缩在世界的正中央。

“哪里，”维什谦虚地笑了笑，“无他，唯手熟尔。”

“发生了什么？”其他几个骑士也应声走了过来，低下头好奇地看着这看上去还没年满十三四岁的孩子。

“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敢下手，真是有种啊你这贱货，”巴莱尼捡起银币，万分小心地塞回了钱袋，而后恶狠狠地看向诺德，“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诺德松开手，默默地点了点头，之前伪装出来的那副怯懦模样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他的目光变得黯淡，深处却忍不住充斥了对这个世界的讥讽。

记忆里的少女终于轻声地笑了起来。

巴莱尼是最先出手的，他抓起诺德胸前原本就破破烂烂的领子，怒骂着给了他两个耳光，然后狠狠地将他摔在地上，这下再厚的积雪也护不住他，骨头和灰石地板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巴莱尼紧接着一脚踹在诺德背上，男孩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再也看不出任何生气。

“你这，贱种……混球……粪虫，可憎的孤儿！”巴莱尼走过去抓住诺德的脑袋将他提起来，一边骂着一边挥拳，最后他看着诺德嘴角淌出的血迹，畅快一笑，像丢抹布一样将他丢在了地上。

就在维什看着心动，手痒地晃了晃手腕，也准备一起来几下的时候，那位在雪里站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却忽然开口：“停手。”

维什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参与过这场单方面的虐打。

巴莱尼愣了愣，来不及怨恨维什前后的变化之大，他连忙慌张地对男人解释说：“大人，您也知道这次是这贱种先不对的，我只是给他一些小惩罚，是吧？”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朝着诺德走了过来，之前在雪里安静地站了太久，以至于身上都覆盖了一层积雪，在他动起来的同时这层积雪悄然消散在了空气里，又好像轻淡的灰尘一样流落在军袍之间。

他看着地面上像条死狗一样的男孩，蹲下身，轻声地问道：“为什么只偷了一枚？”

男孩黯淡的眼球朝他挪了挪，泛紫的嘴唇挣扎着微动：“因为……我只需要……一枚。”

“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你的朋友生病了吗？”男人问。

诺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大人，其实您没有什么必要和这种死小孩废话，”巴莱尼不忿地说，“反正他们迟早都得死，不是死在食物短缺上就是死在疫病里，没人在乎他们的。”

这个人说的是对的，全都是对的。

诺德深知现实如此。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将他从雪里拽了起来，随后掏出一枚金币和一枚银币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伸到诺德面前，对着他问：“你要哪个？”

他在看着诺德的脸色恍然地啊了一声，补充说：“放心，我以自己的名誉保证，哪个你都可以拿走。”

“大人别白费力气，这一枚金币可是一百枚银币，这小子绝对选金的……”巴莱尼这么说着，缓缓闭上了嘴。

因为诺德几乎连思考都没有，他伸出手，径直地指向那枚银币。

男人原本肃穆沉默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巴莱尼和维什一行人看见男人的这个表情之后，纷纷张大了嘴。

“拿走这枚银币，”男人将那枚银币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再也别回来。”

风雪不止。

曼维尔躺在床上满眼昏暗地摇着脑袋，伊莎一直盯着破旧的屋门，等待着它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鲁道夫从屋子后院的边角里再度翻出来了一小堆薪柴，他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火石，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孩保持着诺德离开前的原样，两眼微微闭着，看上去好像已经睡着了好久。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踉跄的人影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伊莎连忙爬起身子，鲁道夫则握着火石睁大了眼。

“我回来了，”诺德提着领子挡住脸，尽力关上屋门，勉强做出一个笑容，然后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药剂和补窗户的胶带，还有一些煤，我买来了，记得用的时候捣成小碎块，这样好解释成捡来的。”

伊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了诺德冰凉的身子，即使冷如刀割也不愿意放开，在触碰到一丝温暖以后她才确认了自己面前的诺德还活着，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是诺德，诺德，我好害怕你就这么不回来，如果你真的不回来了该怎么办啊，我要怕死了，诺德……”

诺德无奈地揉了揉伊莎的脑袋，鲁道夫走过来从他的手里接过袋子，点了点头，拿出火石和干草给火炉点上了火。

女孩悄悄睁开了眼睛，又慢慢合上。

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曼维尔正躺在床上，呢喃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昏话。

深夜。

雪好像停了，风也显得很轻。

其他人都睡着了，曼维尔被喂过药之后甚至还在打鼾，火炉静静地燃烧，融化了地板上的雪水。

诺德躺在女孩的怀里，浑身上下都透着发烫一样的剧痛，他没有从医生那里买药酒，因为没必要浪费钱在自己身上，更何况那管炼金药剂虽然很少但已经花了大钱。

这就是异世界的生活吗？他忍不住自嘲地心想，这种悲惨风的剧情到底是哪个无良上帝捏出来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倒是快点让他变成龙傲天啊。

“诺德，”女孩毫无征兆地开口，将两只纤细的小手按在诺德的脸上，似乎是在确认自己面前的诺德还是一个活人，“我们能活下来吧。”

“一定能，”诺德抛却所有思绪，在女孩怀里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低声回答说，“以古奥姓氏的名义，我向你保证，叶祈。”

女孩像是受到了某种触动，她将罩在头上的衣服一件件拿下来盖到诺德身上，渐渐露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一阵细微的香气散发出来，漆黑的眸子柔和瑰丽，破烂的衬衣中半遮半掩地露出白皙的胸部，一道月牙咒纹烙印在她胸前。

她的黑发和黑瞳在黑夜里非但不显得隐秘，反而更加引人注目，近处端详就会感觉她仿佛比夜色都要更加深邃。

“真是漂亮啊，”诺德意识模糊地呢喃着，“不愧是，我的妹妹……”

此时的他再也抵抗不住困意，合上眼睛，将手放在女孩的手心里之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女孩看着他，悄无声息间，莹绿色的光芒从她的手上，发丝间，乃至周围的空气里浮现出来，渐渐全部融进了诺德的身体。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也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抱着诺德的身子，安然睡去。

地狱里的又一日，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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