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魇其八

雨珠无声的从叶间的缝隙里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在泥泞的小路上汇聚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潭。

银发女性已经独自一人在这条新辟的道路上行走了大半个小时，因为沾水而过分沉重的长袍已经被她丢在了路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

罗比根突然咧粗了一下，差点因为重心失衡而整个人栽进水里，她费劲地把靴子从泥浆中解脱出来，然后摸索着一截躺在阔叶树下的横木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

她扶住额头，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几天的决策究竟都带来了多少麻烦。

如果她能提前一天和那支袭击暗教的队伍会晤，那么［月面之子］就不会被劫走。

如果她能提前几个小时找到通往边陲镇的正确道路，那么魔女们就可以在镇里守株待兔，而不是让一个耍脏手腕的非人生物代替自己完成这项使命。

如果她提前一刻钟在那个十字路口右转，没准主干道现在已经出现在她的脚下……

灰蒙蒙的天空在她头顶发出雷鸣时的低吼，罗比根把砍刀从鞘里拔出，细细检视上面模糊的铭文。

黑色的玄铁反射出她疲劳的面容。

“还不能休息……”

她咳嗽几下，重新把刀刃收回去，越发沉重的脚腕正在压抑她迈动双腿的勇气。

魔女身后传来鞋子搅动泥水时的声音，罗比根回头，正好看到正盯着她背影的杨基。

“你把小队抛下来丢给我？”往日里语气自得的褐发女人终于皱起了眉，“到底一个人要多自信才觉得可以凭借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击败两个经验丰富的风行者与他们的渡鸦？”

罗比根没回答，只是低下头，凝视水洼里杨基的倒影。

“为了照顾某个领袖能平安无事，我又花了几十分钟来找不辞而别的你。”

杨基抹去额角正在沿着她的面庞往下滑的水珠，胡桃色的双眼里深邃地表达着斥责。

“我只是想加快进度。”

“一群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还能指望独自一人完成？”

对方在她身边坐下来，把夹在腋下的东西塞给罗比根。

“干酪和温水，”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脱掉皮靴倒掉渗进里面的泥浆，“现在往回走反而不划算，要是你还打算继续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其他人呢？”

罗比根扭开铜壶的盖子，乳白色的蒸汽让她的睫毛上沾了一层白雾。

“还在原地呢，我让她们一个小时后跟着我留下的标记走。”

杨基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里面塞满了正发着荧光的砂石。

“随身带点小玩意儿，还是有帮助的。”

这句话之后，她们之间再次陷入沉默，雨势逐渐变大。

“休息够了嘛？”

杨基把两件折叠后的雨披从挎包里取出，干燥的油毡布发出浓郁的樟脑味儿，兴许是某个仓库里压箱底的东西。

罗比根把水壶还给她，接过其中一件，泥痕四布的面庞上流露出倔强的坚持。

“随时随刻。”

◇◇◇◇

乔安娜轻轻用叉子挑弄着盘中的苹果派，金黄色的焦脆外壳下是已经变得松软的果肉，热气腾腾地向外发出甜美的气息。

……应该很好吃的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用叉子切割出一小块递进嘴里，芬香的味道立刻在舌尖上开始蔓延。

“觉得怎么样？”

一直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发问，少女把食物慢慢咽下，一边感受气味的余韵，一边想着如何回答杰尔的问题。

“很不赖，比我以前吃的东西好的多了。”

她又叉了一块，烤得刚刚好，裹在外面的外皮恰好达到了一触即碎的松脆口感，旋即是宛如被烘焙的宛如半流体般的温暖果肉。

这种享受让她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无意识的幸福表情。

“你真的不吃早饭吗？”

“我？我没必要吃。”

杰尔把腰果一枚枚喂给站在他肩膀上的沙哈，又用手指了指正在对着黑面包和玉米汤狼吞虎咽的凯特。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吧，”他轻轻抚摸沙哈，“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流动的血液，甚至不需要氧气，身上的器官和肌肉无时无刻不在腐烂，又无时无刻不在重生。”

诡异的波动在空间的附近产生，乔安娜把叉子放在一边，抬起头看着他，四周的人在顷刻间消失了，只留下她对面的男人。

“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和你说话。”

“但那是……为什么？”

“我和我信奉的神袛作了一笔交易，祂给我永生，我报以灵魂，沙哈就是祂给我留下的东西……但还有更多家伙在阴影里监视我。”

时空的碎屑在他们身边划过，万千的光影粒子正在点亮逐渐变暗的背景墙。

沙哈不再去啄腰果，侧着脑袋张大了自己的喙，像是在劝阻，然而更似警告。

看不见的监管者在他身后投下目光。

“好了，情报共享到此结束。”

乔安娜瞬间觉得自己的脚尖离头有几公里长，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持续了几毫秒。

男人拍了拍已经把几屉黑面包一扫而空的凯特，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

“稍微说个故事吧……让我想想……那个面包大王的故事？”

“那个故事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讲给我，然后现在我再讲给乔安娜？”

“没差，我想听了而已，聆听比讲述更有意思。”

女人无奈的耸耸肩膀，把那些木盒推到一旁，在脑海里回忆那些话语。

“那么，”凯特打了个不甚响亮的响指，“很久以前，尼康达森大陆上的人们都喜欢给自己立一块纪念碑，铜匠用铜做，石匠用石塑，作家就把自己的书垒起来，然后裹上防潮纸，既好看，又久站。”

“大陆上有三个面包大师∶哈拂，普雷克，还有一个东国人叫许不允。和所有人一样，他们老了以后也想给自己立一块纪念碑，只不过是用面包来做而已……”

乔安娜侧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开始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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